孟娥小声说:“藏起来。”
韩孺子看了看,庙很小,实在没什么地方可藏,只有半扇门板还坚守在原处,他转到门后,贴墙站立。
对于如何夺回帝位,他心里有一个完整的计划,可他做不到料事如神,更没法将每一步都计算得妥妥当当,破庙、士兵等等都不在他的预想之内,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京城里没人认识男装的孟娥,或许她真能将来者打发走。
孟娥退后几步,正好能看到门后的韩孺子,而走到她对面的人即使转身也只能看到破旧的门板。
马蹄声从门经过,韩孺子刚有一点放心,突然想起,外面还有三匹驿马,来者不可能没注意到。
马蹄声迅速减弱,十余名士兵下马,踩着雪走来,韩孺子隔着门缝看到有一道身影闪进来。
“你是什么人?从哪来的?到哪去?”来者问道。
“我是神雄关士兵,去往京城送信。”孟娥回答,就连韩孺子也听不出这是一名女子。
“你一个人?”
“嗯。”
“外面怎么有三匹马?”
杜穿云步行去查看地形,三匹马都留在了庙外,孟娥道:“换着骑。”
来者沉默了一小会,“一个人带三匹马,你送的是急信喽?”
“嗯。”
“离天黑还有一会,你不急着赶路,停在这儿干嘛?”
解释了这个关键问题,或许能将来者劝走,韩孺子很想听听孟娥怎么说,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更是将那名军官吓了一跳。
孟娥寻思了一会,大概是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她撩开长袍衣襟,将刀拔出来。
“你、你想干嘛?”军官立刻后退,身影挡住了门缝,也将自己的刀拔出来,庙外的士兵纷纷跑来支援。
原来孟娥最终的解决手段就是动刀,她站的位置很巧妙,外面的人顶多同时进来两三人,无法将她围住。
身为一名武功高手,孟娥完全合格,韩孺子相信她甚至想好了计划,要将十余名士兵全部杀死,可是作为一名掩护者,她实在失败。
韩孺子不能再躲了,大步从门后走出来,伸手道:“且慢动手。”
军官又吓一跳,几名士兵已经趁机进庙,呈扇形排列,个个手持腰刀,孟娥轻轻叹了口气,将刀收回鞘中,对她来说,最好的时机一瞬即逝。
官兵们稍稍放心,刀却没有收回,军官打量了几眼新冒出来的人,“你是谁?”
“我们一起的,从神雄关出发,给京城送信。”
“你们……”
韩孺子不等对方问出口,直接回道:“我们送的不是公文,是一封私信,没想到白桥镇会有南军的兄弟把守,一时弄不清怎么回事,所以在庙中暂留。”
军官将刀垂下,“给谁送私信?”
韩孺子面露难色,“这个……是左察御史萧大人的私信。”
“给谁?”
“只说送到府中,别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军官示意,庙里的五名士兵也将手中的刀垂下,但是仍不肯收回鞘中。
“既然是执行公务,你们紧张什么?过桥去吧,没人阻拦你们,南军驻守白桥镇,是为了提防周围的暴民,你们从神雄关一路赶来,遇见不少事吧?”
“唉,一言难尽,能安全走到这儿,全靠谨慎,还有几分运气,所以走到白桥镇,一看到人多,就有点害怕。”
“哈哈,官兵怕什么官兵啊?走吧,我送你们一程,就你们两位,没有第三位了?”
“还有一位在镇子里,待会能回来,我们在这儿等会,就不劳动诸位兄弟了。”
军官似乎被说服了,收起刀,庙内庙外的士兵也都收起兵器。
“既然这样,我们就不多事了。你们不用害怕,到了这儿已算是天子脚下,有南军镇守,保你们太平无事,只管赶路就是。”
韩孺子长出一口气,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等同伴回来,我们立刻过桥,找家店住下,明天一早就能进京将信送到萧大人府中了。”
双方拱手,客气地告别,军官带人上马,沿着官道继续向前巡逻,但是有一名士兵调转方向回白桥镇。
韩孺子目送士兵远去,转身对孟娥说:“他不相信我。”
“嗯。”孟娥话不多。
“把长袍留下,马匹也留下,咱们去找杜穿云。”
孟娥也不多问,脱下长袍放在香案上,韩孺子去外面拿来两顶头盔,压住长袍,等到天色再黑一点,从外面望去,很像是两个人并肩而坐。
“走吧。呃,你能找到杜穿云吗?”韩孺子能出主意,但是对跟踪就不在行了。
孟娥点点头,带头出庙,向树林深处走去,两人都穿着轻便的皮甲,负担倒是不重。
林地难行,韩孺子看着身后的脚印,叹道:“我要是会杜穿云的踏雪无痕就好了。”
杜穿云曾经在侯府里展示过踏雪无痕的轻功,虽然跑不出太远,可有时候还是挺有用的。
“我背你。”孟娥说。
韩孺子马上摇头,“我只是随口说说,就算是杜穿云也会留下脚印,瞧,前面就是,反正很快天就要黑了……”
“你走得太慢,天黑以后我就没办法追踪了。”孟娥侧身。
韩孺子还是摇头,孟娥虽是男装,在他眼里却是再真实不过的女子,“我加快脚步就是。”
孟娥扭头看着他,静静的目光里有一丝责备,好像在说如此扭捏的一个人怎么能当皇帝?
“好吧。”韩孺子受不了这种监督似的目光,走到孟娥身后,伸手搭在她的肩上。
韩孺子的个头与孟娥差不多,体重也相差无几,孟娥双手一托,将他背起,小步向前跑去,既没有踏雪无痕,速度也不是很快,可是不久之后,孟娥显出了自己的本事,她在雪地中如履平地,地上虽留脚印,却从来不会深陷进去,速度不快,却能一直保持,总能及时躲过横生的树枝。
阳光逐渐消退,杜穿云在地上留下的脚印时有时无,这时更难辨认了,孟娥却没有减速,她好像大致猜到了杜穿云前进的方向。
夜色降临,孟娥终于停下,韩孺子小声道:“我可以下来了。”
孟娥却没有放他下来,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奇怪的鸟叫,停顿片刻,换个方向又叫了几声,第四次之后,远处传来了回应。
“咦,你和小杜事先商量好的吗?”韩孺子很是惊讶,孟娥与杜穿云并不熟,从神雄关一路走来,直到第三天杜穿云才认出她是一名女子,虽然没多问,但是与她说话更少了。
“江湖上的玩意儿,大家都会。”孟娥解释得很简单,背着韩孺子继续前进。
天色已黑,她的速度明显放慢,与行走无异,偶尔还会停下模仿鸟叫声,回应声越来越近。
一段距离之后,孟娥小声说:“下来吧。”
韩孺子马上下来,“谢谢。”他说,知道孟娥这么做是不想让他在杜穿云面前丢脸。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没多远,前方传来一个声音:“敢问阁下是何方英雄?”
韩孺子微微一惊,那声音有些苍老,明显不是杜穿云,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孟娥突然退到他身边,顺手拔刀出鞘。
月上树梢,将雪地照出几分明亮,从附近的树后又走出两人,与对面的说话者正好呈三角之形,将两人包围。
终于,一个熟悉的声音说话了,“别误会,我是杜穿云,你们是……镇北将军和陈通吗?”
“是我。”韩孺子马上回道。
孟娥收起刀。
三人跑过来,其中一人果然是杜穿云,最开始的说话者是他的爷爷杜摸天,还有一人韩孺子也认识,居然是厨子不要命。
“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
“你们是怎么遇到一块的?”
杜穿云与韩孺子同时发问。
韩孺子先回道:“我们遇上官兵,支走之后就一路找来了。”
杜穿云道:“我在河边找路,看到几串脚印比较奇怪,就一路跟踪,没想到碰到了爷爷,真是巧。”
杜摸天严肃地说:“这可不是巧合,为了拦截倦侯,有一批江湖人一直在河边逡巡,我和不要命在这里观察他们已经三天了。”
杜摸天向韩孺子点下头,对重逢没有任何表示,转向孟娥,上下打量一眼,“阁下叫陈通?”
“嗯。”
“阁下从何处学会的杜门口技?”
原来那种鸟叫声并非江湖上通行的技巧,而是杜门独有,孟娥沉默了一会,“听过几次,就学会了。”
杜摸天一愣,随后笑道:“阁下好本事,老杜行走江湖几十年,居然没听说过阁下大名,实在是孤陋寡闻。”
“江湖广大,偶尔有不认识的人也很正常。”
杜穿云凑近爷爷,小声提醒:“爷爷,她是……”
杜摸天抬手制止孙子说下去,他是老江湖,心中疑惑再多,也知道适可而止,转向韩孺子,笑道:“我们三人正在迎接倦侯,能在这里遇见,真是太好了。”
杜穿云也很高兴,他只觉得“陈通”有点怪异,却没多少疑问,“走吧,爷爷和不要命找到一条路,能避开那些讨厌的江湖人。”
杜氏爷孙领路,韩孺子、孟娥紧跟,不要命殿后,见到倦侯之后,他一句话也没说过。
没有孟娥帮忙,韩孺子走路有些艰难,只能勉强跟上。
他们所在的位置离河不远,可是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足足花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在一处偏僻的地方过河。
过河不久,不要命走到韩孺子身边,小声说:“躲过南军就好,倦侯先不要进京,杨奉要见你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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