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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人丁不少,大都是老实本分的乡农,穿不惯华服,言语粗鄙,需要礼部一句句传授,才能在拜见慈宁太后时不露馅,可是在随后的家宴上,他们慢慢显出真实本性。
慈宁太后并不反感,所谓粗鄙其实是纯朴,那是家乡话,她还略有印象,听上去很亲切,但她也明白,自家人当中找不出可用之人,只能好好培养下一代,若干年后,王家或许能够飞黄腾达,成为世家。
思来想去,她派人给长兄写了一封信,指名让一位读过书的姐夫念给他听,并做解释。
太监很快返回,带来王家长兄的原话:“元大官儿确实说过定亲之事,我想自己是个庄稼人,高攀不起,当时没有同意,只说‘孩子还小以后再议’,实不知此事会惹来麻烦。如今太后一说,我明白了,今后再不与大官儿、小官儿交往,太后赏赐了这么多好东西,几辈子也过得起了。只是家中太公伤怀,盼望再见太后。”
慈宁太后点头,这番答对称不上得体,但是比较合乎她的心意。
解决完家事,慈宁太后前往广华阁,宰相申明志和吏部尚书冯举已在那里等候了一会。
“礼部元九鼎为何如此张狂?”
慈宁太后的质问让两位大臣都愣住了,互视一眼,申明志道:“恕臣等愚钝,元大人做了什么事,以至惹怒太后?”
“朝廷派元九鼎去东海国,乃是为了查明真相、护送我的家人进京,他却私下求亲,要与王家联姻,难道他不懂得避嫌吗?”
大臣与外戚联姻并不罕见,但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不能私下进行,别说各家的孩子,就算是父母也没有权力指定终身,而是要上报宫里,由皇帝和太后决定,顶多提出建议,希望与某家结亲。
元九鼎私下求亲,犯了忌讳。
申明志眉头微皱,沉吟不语,冯举只好开口道:“此事确实?”
“王家人虽然都没怎么读过书,但是人老实,冯大人不会认为他们说谎吧?”
冯举急忙躬身行礼,“臣不敢,如此说来,元大人的确做得不妥。”
慈宁太后脸上怒意未消,“按规矩,这种事该如何处置?”
申明志仍然低头不语,自从当上宰相之后,他就开始模仿殷无害,装糊涂、扮沉思,总之要努力置身事外,只是火候还差些,沉默得不那么自然。
冯举瞥了一眼宰相,回道:“可由宫中传旨训诫。”
“只是训诫?”慈宁太后真的有点意外。
“按规矩如此,除非元大人曾以求亲为借口,向王家求官,若是这样,可定一个交结外戚的罪名。”
那样的话等于将王家也连累了,慈宁太后当然不会这么做,想了又想,勉强道:“好吧,有劳两位大人拟一份训诫,要严厉一些。”
训诫很快写好,主要是冯举执笔,申明志旁观而已。
训诫不温不火,一连串的质问,倒像是在向元九鼎求证事实,慈宁太后大怒,命令重写,这回要求申明志执笔,冯举提建议。
第二份的言辞足够严厉了,元九鼎的行为不只违反礼仪,还有欺负王家与太后的嫌疑。
慈宁太后总算满意,“明天一早发出去,让大家都看到,以儆效尤。冯大人,你先退下吧。”
冯举告退,慈宁太后向申明志道:“吏部不是掌管天下官员的吗?手段怎么如此软弱?”
申明志笑道:“吏部掌管官员考核以及升贬调任之事,大臣行为不端,该由御史台弹劾。”
慈宁太后嗯了一声,“早说清不就好了?御史台还没有任命左右御史吧?”
申明志端正神色,“陛下前些天曾经让臣等推荐御史人选。”
“申大人推荐谁?”
“此事并非臣一人决定,勤政殿共同商议,而且有朝廷留下的惯例可供参考,要说最有资格接任御史的人,应该是吏部冯尚书。”
“又是他。”慈宁太后脸一沉,随即恢复正常,“任命官员是朝廷事务,我不该多问,申大人不要见怪。”
“太后言重,陛下亲政之前,按规矩太后完全可以指导朝政。”
“陛下很快就能亲政。”慈宁太后强调,想了一会,问道:“冯大人是唯一人选吗?”
“不是,还有两位,如果要同时任命左右御史,还需要再推荐两三位,以供陛下定夺。”
慈宁太后点点头,“拟好名单之后,拿给我看。”
“是,太后。”
慈宁太后这是在明显干政,宰相申明志没有提出反对,小心迎合,他从中看到的是另一件事:陛下可能真的不能清醒了,否则的话,太后不会这么在意官员任免。
慈宁太后使眼色,屋内侍者大都离开,只留一名贴身侍女。
“申大人觉得韩稠这个人怎么样?”
申明志微微一惊,“韩宗正……太后听说什么了?”
“那倒没有,只是……申大人乃当朝宰相,百官之首,不会偏袒某人吧?”
申明志立刻回道:“臣推荐韩宗正,只看其位,不看其人,立储之事非得宗正卿参与,与韩稠无关,臣绝无偏袒之意。”
“我明白,所以我才要请申大人帮忙。”
“太后请说,辅佐太后乃臣分内之事。”
“韩稠推荐代王为皇储,有点过于热心,怕是幕后有交易,我希望宰相能查清此事,韩稠与代王究竟有无私下来往。”
“太后请放心,臣会尽心调查,三日之内必有结论。”
“有劳宰相,皇家不幸,灾事连连,我与慈顺宫皆是妇道人家,难出宫门,朝中大事小情,全望宰相操持。”
“皇恩浩荡,此臣报恩之时,只盼陛下早日康复,则群臣欢欣鼓舞。”
宰相告辞,慈宁太后又命人叫来容化民。
容化民就在楼下守候,随叫随到。
慈宁太后厌恶这名太监的背叛与欺骗,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给你一个任务,派人盯着宰相,如果宰相与韩宗正私下见面,立刻告诉我。”
“是,太后。”容化民也不多问。
慈宁太后回到寝宫时天已经黑了,看了一眼皇帝,向御医嘱咐几句,回自己的卧房休息,她要早点揭穿申明志的真面目,好让皇帝恢复正常。
张有才过来求见,他每天晚上都要来见慈宁太后,通报佟妃的情况,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几句话就能讲完,今天他要多说几句。
张有才跪在地上,“有一件事,就算太后要打死我,我也得说。”
慈宁太后一愣,“什么事情这么严重?”
张有才深吸一口气,“太后多次召见韩稠,是要重用他吗?”
慈宁太后脸色微沉,“太监不得干政,你不明白规矩?”
张有才磕头,“我哪敢干政?可韩稠与刺驾之事牵连甚多……”
“这话我已经听多了,你有证据?”
张有才摇摇头,神情显出急迫,他还不知道皇帝的真实情况,以为事态急迫,“就算韩稠与刺驾无关,可他是个贪官,大贪官,朝中大臣都不支持他。”
慈宁太后端详张有才,“你怎么知道朝中大臣不支持他?”
张有才膝行向前,从怀中掏出一卷纸,“我犯了大罪,请太后惩处。”
慈宁太后接过纸,打开了之后扫了一眼,大为吃惊,这是一份弹劾韩稠的奏章,言辞激烈,直指韩稠为“朝廷大蠹”,弹劾者是国子监祭酒瞿子晰,后面联名者甚众,多是国子监、翰林院的读书人,还有御史台的一些人,官职都不高,六部尚书以及宰相都不在其中。
慈宁太后叹息一声,收起奏章,没有细看,“你是好孩子,我不会惩处你,但是你要小心,别多管闲事,你的职责是服侍佟妃、保住皇子,朝中事务,我自有主意。”
张有才听出了一线希望,磕头谢恩,告退离去。
慈宁太后这几天睡得都比较晚,因此容化民一来就得到了召见。
“我派出的人监视到半夜,宰相并未外出,韩宗正也没有登门拜访,我不敢保证两位大人没有私下交往,但是以目前的情形来说,他们的确是各司其职。”
慈宁太后点点头,“辛苦你了。”
“能为太后效力,我一点也不辛苦。”
“你也该歇歇了。”
“太后尚未安歇,做奴仆的人怎敢懈怠?”容化民还没听出太后的话中之意。
“容提督,我可曾亏待过你?”
容化民大惊,抬起头,“太后对我恩重如山,哪有亏待之说?”
“那就是别人对你更好了,告诉我,你与韩稠勾结多久了?”
容化民更加吃惊,“冤枉啊,太后,我与韩宗正……的确认识,但他是河南尹,又是宗室重臣,宫里许多人都与他相熟……”
“嗯,那就列一个名单给我。”
容化民急忙辩解道:“只是认识而已,没有其它来往。”
“容化民,念你服侍我时也算是尽心尽力,我才给你坦白的机会,你若是不愿,也罢,剑戟营的人就在外面,你去向他们解释吧。”
容化民来的时候看到了蔡兴海,还以为慈顺宫加强防卫,没想到是为自己准备的,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太后饶命……”
夜色正深,慈宁太后又来探望皇帝,将御医和侍卫屏退,走到床前,说:“陛下可以起床了,你想怎么收拾宰相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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