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雄关是京城最北边的门户,一旦被突破,敌军将可长驱直下,虽然途中还有数道关卡,都不如神雄关易守难攻。
此关遇险,京城耸动。
不过接下来的消息又让众人稍稍松了口气,由碎铁城前往神雄关,多半路程是山间小路,敌军数量再多,也无法一拥而入,守关将士在最初的惊骇之后,终于稳住军心与阵脚,一连三天,不分昼夜,挡住一次又一次进攻,随后,敌军停止攻势。
崔宏以兵部尚书的身份亲自征伐西域,兵部日常事宜交给了侍郎赖冰文。
赖冰文人品颇受诟病,能力却没问题,他只比皇帝早半个时辰接到神雄关遇险的消息,受到召见时,却已制定出一套详细的应对计划。
崔宏没有带走全部南军,剩下的数万人全都前往神雄关,正是他们在最危急的时候稳住了军心,保住了这座至关重要的关卡。
许多大臣建议尽快从马邑城调兵支援神雄关,赖冰文却表示反对,“神雄关易守难攻,敌军不能倾巢而至,楚军也难排兵布阵,数万南军足矣,兵力再多也无益处。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半月,敌军久攻不克,必然调转锋头,下一个目标极可能就是马邑城。马邑城之军不可动,反而应予增兵。”
皇帝接受了赖冰文的建议,派陈嚣前去协防神雄关,赖冰文则前往洛阳,亲自调动各地军队,前去支援马邑城以及长城诸关卡。
老将军房大业生前夺回了辽东,解决了一个大隐患,那里边城林立,互为犄角,成为大楚守卫最为牢固的地区,楚军因此不必分兵多处,可以专守神雄关与马邑城。
马邑城守将是柴悦,麾下兵多将广,尤其是有北军精锐,力量最为雄厚,在兵部制定的计划中,神雄关以守为主,马邑城则要伺机进攻,给予敌军一次重击。
一切安排妥当,只待崔宏率军回来之后,楚军就将在入冬前后发起一次反击。
淑妃生下皇子已经十多天了,皇帝终于得出空来,能够仔细看看儿子的模样,并且安慰一下虚弱中的淑妃。
“已经得到证实,你哥哥还活着,就在虎踞城里,很快就能回来。”
邓芸笑了笑,“他真是命大,可我觉得他不会回来。”
“你的预言不准,之前做的梦就是错的。”韩孺子笑道,看着熟睡中的儿子,心想母亲这回该满意了。
“做梦是做梦,我这回说的不是预言,是我哥哥的脾气,只要没打胜仗,他就不会回来。”
韩孺子微皱眉头,“虎踞城只有数百将士,加上西域士兵也不过一两千人,邓将军拿什么打胜仗?”
“崔太傅不是率领一支军队在西域吗?”
韩孺子摇头,“那支军队要回来保卫北疆,不能留在西域,崔太傅绝不会同意分兵给邓将军。”
“唉,我也不关心了,哥哥从小就固执,聪明的时候好像天下没有他做不成的事件,发起脾气来却是一个彻底的糊涂虫,尽做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荒唐事。相隔千山万水,我管不着他,只怕陛下也难让他听话。”
邓芸坐在床上,伸手在儿子的小脸上轻轻抚摸,爱怜地说:“我现在只在意他,没想到小东西会这么可爱。”
“朕要御驾亲征。”韩孺子试探道。
邓芸抬头看了一眼皇帝,“陛下得先给皇子起个名字才能走。”
韩孺子哈哈一笑,觉得邓芸的脾气有点像她的哥哥。
“嘘,别吵醒他,小东西只在睡着的时候才这么可爱。”邓芸马上提醒道,她现在眼里只有孩子,没有哥哥,也没有皇帝。
韩孺子又去秋信宫,这里也是孩子的地盘,孺君公主已经会走路了,还是那么活泼,一看到父皇就扑上来,嘴里咿咿呀呀地乱说。
韩孺子没法不喜欢这个女儿,立刻抱在怀里,逗了一会,向皇后道:“朕要御驾亲征。”
崔小君一直微笑着旁观,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硬,呆了半晌,开口道:“一定要这样吗?”
“大楚将士正在前线浴血奋战,朕不能总坐在皇宫里等候消息,而且这一战很重要,如果战败,或者僵持不下,北方观战的匈奴人很可能因此倒向敌军,两敌联手,大楚危矣。”
“陛下如果觉得有必要,那就去吧,只是……只是一定要策划周全。”
“会的,楚军精锐多半都在马邑城,如果这一战打不赢,朕坐在皇宫里反而更加危险,而且还会连累你们。”
崔小君笑了笑,随后轻叹一声,“为什么陛下总是这么艰难呢?”
“你该庆幸,在这种艰难时刻,大楚是朕在做皇帝。”
崔小君又笑了,走过来,从皇帝手中接过公主,轻声道:“孺君,听到了吗?父皇是个了不起的皇帝。”
公主大声道:“不起!不起!”
韩孺子总是能从皇后这里得到支持,信心增强几分,又来拜见母亲慈宁太后。
庆皇子又大了点,学会了一些规矩,向父亲行礼,叫了一声“父皇”,退到祖母身边,将手交给祖母,生母佟青娥站在太后另一边,如婢女一般恭谨。
韩孺子闲聊了几句,再度提起御驾亲征之事。
慈宁太后面无表情,突然扭头,向惠贵妃佟青娥道:“你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吗?”
佟青娥明显一愣,没想到自己会被问及,低声回道:“臣妾不懂军务,陛下想要出征,总有道理吧。”
“陛下不只是皇帝,也是你的夫君,是你孩子的父亲,就要抛下你们亲上战场,你就没什么可说的?”
佟青娥脸色微红,更不敢说话了。
庆皇子突然大声道:“父皇不准去!”
慈宁太后笑着在长孙头上摸了一下,抱起来交给惠贵妃,“你呀,太老实,难怪不得陛下欢心。你们母子两个先回去吧,我跟陛下说话。”
佟青娥脸上又是一红,抱着儿子匆匆离开。
慈宁太后将太监与宫女也撵了出去,房间里再无外人,她说:“陛下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是小孩子脾气?”
“这不是小孩子脾气。”韩孺子详细解释了自己的想法,最重要的理由就是大楚必须在马邑城打赢这一战,否则的话,匈奴人将会全部投降敌军。
慈宁太后安静地听完,“朝中无臣,非得陛下亲征?再说马邑城不是有柴悦吗?那是陛下最信任、最欣赏的武将,真到了用人之际,他却没用吗?”
“柴悦有大将之才,但是生性谨慎,作战守正,不擅用奇招,如果是对付知根知底的敌军,有他足矣。神鬼大单于却是陌生的敌人,从他声称要从西域进攻,却移大军于碎铁城来看,这股敌军十分狡诈,朕担心柴悦应付不了。而且军情瞬息万变,朕在这里做出决定,前线只怕早已错失时机。”
“我理解陛下的心情,可是……陛下也不是将军啊?御驾亲征能比柴悦指挥得更好?”
也就母亲敢说这种话,韩孺子微微一笑,“两军相争勇者胜,朕即使不能指挥得更好,至少也能鼓舞士气,令楚军将士勇于争战。”
慈宁太后沉吟良久,“陛下不会忘了晋城之事吧?”
“毕生不忘。”
“唉,大臣们怎么说?”
“朕还没有向大臣表明此事。”
慈宁太后又沉默了一会,“陛下一向独断专行,这回怎么想起先询问我的意见?”
“儿行在外,慈母担忧,朕年纪大了,懂得太后的难处,因此希望先让太后安心。”
“唉,陛下亲冒矢石,我怎么可能安心?不过陛下一定要做的事情,我帮不忙,但也不能阻挡,陛下去征求大臣的意见吧,他们肯定比我这个老太婆更会出主意。”
这算是同意了,韩孺子躬身道:“谢太后。”
儿子虽然有些倔强,但是在自己面前从未失礼,慈宁太后心中既欣慰又难过,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陛下放心,宫里由我看守,绝不会出问题。陛下此前说过的那件事,已经有些眉目,等陛下得胜回朝,或许就能看到结果了。”
慈宁太后暗中调查思帝之死的真相,事关后宫安全,她非常上心,特意将景耀调回宫中,尽量不惹人注意地追根问底。
“太后不要太辛苦。”韩孺子告辞。
他的确比从前更成熟了,既然大臣可能利用宫中的力量阻挠皇帝御驾亲征,他干脆先取得太后等人的同意,内忧既无,接下来就可以专心对外了。
次日下午,韩孺子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赵若素,“大臣会反对吗?”
“当然会反对,太祖以下,大楚天子只有过三次御驾亲征,烈帝两次,武帝一次,但是敌人都很弱小,甚至没遇到敌人,所谓亲征只是走走过场。陛下这一次却是要与强敌遭遇,诸多不可预测,这正是大臣们最为担心的事情,便是微臣,也要反对。”
韩孺子将赵若素当成大臣的代表,正色道:“规矩、惯例,朝廷赖之生存并延续,可是遇到预料之外的危机呢?还能用规矩与惯例解决吗?碎铁城和神雄关的公文你们都看到了,敌军不仅数量庞大,其兵甲之利、器械之精,皆不弱于大楚,匈奴之降乃在情理之中。”
韩孺子顿了顿,继续道:“大楚将与另一个大楚作战,而且可能是鼎盛时期的大楚,诸卿可有现成的规矩与惯例可拿出来一用?”
赵若素跪下磕头,“微臣愿随陛下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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