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龙王原本垂着眼,只听、不说。
但听到这里却抬了头。又瞧见北海老龙那一瞥,便不动声色地招了招手。身旁一员妖将凑到他旁边,他低声吩咐了几句。妖将看琴君一眼,神情肃然地退去了。
诸军调动成阵时是很喧哗的。人声、鼓声混成一片。但眼下,这舆驾之上却诡异地沉默下来。
琴君也沉默了一会儿。
祁川龙王便忙道:“唉、唉、哎呀,想来是有什么误会——咱们慢慢说——”
但琴君看了浩瀚君一眼,又看看那员远去的妖将。
妖将没入阵中不见了踪影。但很快的,便瞧见有招展的军旗往中军舆驾附近来。中军附近原本是最先布好了阵的。可眼下却再次行动,很快变幻了一个阵型。
她虽然不清楚浩瀚军大阵的原理,却能感受到天地灵气的变动。因而意识到……随着刚才那阵法的变化,中军附近,妖力陡然汹涌澎湃起来。
她慢慢退了一步。不再看北海君,而是盯着浩瀚龙王:“我说的都是实话。李云心这伤伤得蹊跷,这阵中气机我也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但我在陆上也喜欢摆弄阵法,因而一时想不起来。可怀疑与云山一役有关……必须要弄清楚这件事,再想对策。”
“至于其他的细枝末节……与眼下这件事没什么关系。谁都有不愿说的隐秘——难道诸位没有么?”
浩瀚君此前听见她说话便要发怒。可眼下却冷静下来。他沉着脸,也看琴君:“隐秘,自然人人都有。可北海君问你的几件事,却关系到眼下的战情。不是你一句隐秘就敷衍得了的。”
“倘若你真是要来杀李云心,决心又真如你表现得那么强烈……哼,又有什么隐秘不能说。难道说你来杀他还是情杀、难为情揭自己的老底么?再有——”
浩瀚君站起了身。这时候,此前被他吩咐下去的那员妖将又回了来、低声报了些什么。他便摆摆手叫他下去,继续看着琴君:“你来此之前,同那个女妖一路缠斗许久。却是在咱们面前才出手将她重伤、正叫咱们看见……是不是太巧合了些。”
“来到阵中,先说对付李云心要速速出手。如今在咱们阵内待了些时间、从祁川君口中听了许多的消息之后,却又说要先将那些事情搞明白……又不急了。你这心思,是不是变得太快?”
琴君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些怒意。却也叫她的神情更生动了些:“你以为,我是来帮他的?!你既然知道云山之下那些事,还会这样想?!”
浩瀚君一声冷笑:“我怎么知道云山那事,是不是你们陆上的几个杂毛龙王演的大戏。那李云心不是借那一役一跃成了玄境么!?据说今年春天的时候还只是个化境——你们陆上八位龙子,随便哪个都能将他轻易打发了!却叫他坐大到如今的局面——那么你倒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琴君怒极反笑:“你这蠢——”
浩瀚君立时沉声道:“怎么,恼羞成怒?不怕告诉你。我这十五万人大阵的威能不是你能想象的。想要在这里动手么?尽管试试看!”
祁川龙王忙叫起来:“且慢且慢——都不要动怒——北海君,你说句话——”
北海龙王便也慢慢站起身。先看了祁川君一眼,又看琴君,却沉声道:“贵客,有些话你不说明白,咱们在这种时候也的确不好信你。依我之见……”
琴君忽然收敛了神色。
“好。那么,你们就慢慢和他斗吧。我不急。”她阴森森地看着浩瀚君,拢了拢自己的斗篷,“我有的是时间。一千年,两千年……我总能捉到他……何必借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蠢货的力!”
她说了这话身形忽然一闪,便已现身在浩瀚军阵、百里大阵之外了。可退出了两阵,却并不走远。只在广阔的洋面上寻了一处凌空而立,一动也不动。仿佛是在继续思索一些事,又仿佛真要事不关己地看看这场战事究竟会走向怎样一个结局了。
北海龙王盯着她又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坐下来。
这么一番“交锋”虽然激烈,却也只过了一刻钟罢了。新到的东海军仍在往浩瀚军阵中调动,距离向李云心发起最终的猛攻倒还有些略有些时间。他便想了想。看看祁川君,又看浩瀚君,低声道:“你当真觉得她是……”
“是才有鬼。”浩瀚君也坐下,又哼一声,“我才不信她是来帮李云心的。”
“那……”
“可想想无生仙门吧。”浩瀚龙王摇摇头,“不是来帮李云心的,却有可能有别的目的。就和那个万年老祖一样——他也乐见咱们和李云心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难道也是李云心那边的么?这个女人,怕也是这类。要是放开了去猜,可能多的是——”
“譬如陆妖怕咱们势大,想要叫咱们也完蛋。或者干脆就也是和无生仙门沆瀣一气。再或者还有咱们暂时推测不到的居心——老子此前说她是个助力,那时是因为东海军还没到。哼……如今东海军一到,我手中有精兵十五万……为什么要把这么个心思琢磨不定的玩意儿放在身边。”
“咱们好好地盯着她。”他说,“料理了李云心,她有什么心思咱们都不慌!”
北海龙王沉思一会儿,点头:“此乃正道。”
浩瀚君也点点头。又隔一会儿才道:“也好好盯着东海君。”
老龙皱眉:“他?”
“我瞧着他也有些不对劲。”浩瀚龙王低声道,“咱们打交道一千年,他是个什么德行,你我不知道么?但瞧瞧他刚才那样子。简直是个踌躇满志、意气风发。”
“可别说出了这么些祸事。就是他平时,也都是懒懒散散的做派,隔三差五嚷嚷着要去隐居做逍遥客,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志气?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现在这情形,小心些总没错。”
北海龙王琢磨一会儿,再点头。
“你也给我小心点。”浩瀚君便一指祁川君,“仔细昏了头!叫那陆妖迷了心!她是什么人先不说——光那个境界就是你能图谋的吗!?”
骂了这一声,才看到还有七员妖将正跪在面前。便盯着他们,一言不发。
如此足足过了一刻钟,终有人来报,说大阵已成。
他便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该了结这些事了。”
目光转回到妖将的身上:“你们刚才说此身有用,还要奋勇当先。本君就给你们这个机会。但眼下是十五万人的大阵。妖力灌入你们体内,怕是经脉难以承受,去了就难回——可都想好了么?!”
七员妖将略沉默了会儿,齐齐将头磕在地上,咚的一声闷响。
浩瀚君便森然一笑,长身厉喝:“去吧!”
……
……
浩瀚军阵中旗帜招展、往来调度的时候,红娘子落在石柱上。
李云心的表现叫她困惑。但终究没了此前冲入阵中时那种绝望与焦灼。因而她瞪着他:“道歉?你……什么道歉?”
下一刻便又低呼一声:“你这是怎么了!?”
刚才心急火燎,看李云心也未看仔细。但如今稍稍镇定了便发现异常。
李云心的脸上、手上,都有伤口。竟像是凡人的伤口一般慢慢地渗着金血……似乎一时半刻还止不住呢!
然而他是玄境的大妖!
哪怕受了伤,又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
随即便看到在凡人眼中正常无比、在她眼中却触目惊心的情景——
李云心从袖中摸出一卷什么布匹来。那卷布匹黑得深沉,表面极光滑,隐隐有玄光流转。一看便知不是凡物,而该是宝物。他的食指上探出刀刃似的锋利指甲,在那卷布上开了道口子。而后双手一撕,嗤啦一声响,便撕下长长的一条。
接着……他为自己的手上的伤口包扎起来!
他在……包扎!
龙族金血腐蚀性极强。红娘子见着眼前这一幕才意识到李云心是在用一件什么水火不侵的宝物为自己处理伤口。她心中惊诧莫名,因而无意识地又将先前的话重复一遍:“你这是怎么了!?”
李云心温和地笑着说:“受了点伤。没什么好怕的。”
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红娘子便知道他这是说即便眼下两人说话有神通隔阻、好不被人听了去,然而世间神异手段层出不穷,谁知道有没有什么万一呢。
意识到这一点,她便转脸去看石柱上的琴风子——那蓬莱娘娘先前也在。但红娘子一现身她就识趣地躲了起来。想来在失去神通的这一千年里也着实学会了些事情。晓得大妖魔喜怒无常,能不与其打交道还是不要露面的好。
但琴风子可没处躲。被玄境巅峰的超级大妖这道凌厉的眼神一扫,顿觉身上灵气一滞……好悬没直接昏死过去。
好在李云心这时候说:“……来帮我一下。这位倒不用担心。他也是和浩瀚军翻了脸。我死了他也活不成……暂且算同盟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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