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进看着芍药迷离的双眼,慢慢地走近她的身边,不知为什么,这一瞬间,史进在芍药的眼里,看到的不在是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也没有了任何胭脂的气息,那种涤荡的感觉,就像是一湾清潭,被史进这么一眼,就看到了纯洁的底。这种气息,史进感受的出来,是最原始,也是最纯粹的温情。那种熟悉而又遥远的感觉,就是化在芍药此刻的影子里,化在了芍药那双柔和含笑的眼眸中。
对于现在的史进来说,最怕的便是这种感觉。就在史进从史家庄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将自己内心的柔情封锁了起来,让自己不再想家不再提感情,所以史进总是愿意去冒险,去闯荡,愿意去直面惨淡的人生。史进想用这样一幕接一幕的事,来麻木自己对于家的感觉,麻木他自己心里最避讳的地方。可是,有些时候,心里最怕什么,偏偏就会有什么如影随形。就像那些远游做客他乡的游子旅人,寻常的一事一物都可以勾起他们内心最真切也最剧烈的乡愁。
这一刻,史进才真正懂得,有些事情,不是热闹和刺激就可以逃避的,也不是自己装作一副莫不在乎的样子,就可以伪装的,不管自己有多大的能耐,毕竟但凡是人,就都会有一颗心。因为你怎么甩也甩不掉自己的心,所以也就怎么也甩不掉那些难以直面的情愫。
什么是家,而什么又是归宿呢……现在史进拥有的是少华山是史家庄,是华阴县和关西镇,但是,对史进而言,随着地盘的扩张,当初在史家庄的那种温馨归宿的感觉却越来越淡薄了,仿佛自己一直都是在路上,没有停歇,永远都没有了回头的路,永远都没有了安息的时候……一瞬间史进内心的某处被狠狠的揉了一把,使得史进一时间心潮涌动,有些痛,也有些苦。史进看着芍药,所有的感慨都呛在了喉头,鼓鼓胀胀却一句也说不出话来。
“怎……怎么了?”芍药被史进的脸庞更加红了起来,不好意思地羞赧问道。
“哦……哦,没什么,我……”史进被芍药一语从自己内心的深思中回过神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越怕没什么说的让芍药为难,反而却越是没有什么可以拿来搪塞过去的。
芍药一看史进语无伦次,心里也顿时犹如揣了只兔子似的,有些期待史进接下去的话,因为她晓得一般男子这般前言不搭后语的样子,一定是有些什么心事藏在嘴边。毕竟这月朦胧说白了还是一个胭脂之地,虽然不是那些娼妓云集的窑子,也没有那些风月女子那般不惜身子,但陪玩陪喝,却也让她开了不少见识,什么富家的小年轻没见过,对她动情的不少,要拿钱来赎她回去的也有不少,而那些为情所困的小年轻的样子,便是和现在的史进几乎是一个模样,手足无措,结结巴巴,词不达意。
往往在那些小年轻表达心意的时候,不管他们有多富足的家底,不管他们有怎样耀眼的功名,芍药虽然只是一个小女子,但是却从来都是有着足够的主动权,从来没有把谁看的有多了不起。可是说的再直接点,那就是利用这种爱慕的关系,芍药很享受着这种被当做掌上明珠的被捧着被护着被疼着,高高在上的感觉,这种感觉给她的是优越感,是一种说不出的满足和快意。
但是此时此刻,芍药面前站着史进的时候,她的内心却难以压制自己的狂喜,那种期待,让她不由间紧紧地伸手将耳鬓垂下来的青丝缴弄在手中,一双亮汪汪的眼眸羞涩地像个初次出阁的小姑娘,慌乱地看在地上自己的小脚。而在她的心底,是欢喜,但是却也说不出的难耐和不安。她觉得,自己不再是高高在上占尽优势的那一个,不再可以轻易地操纵自己感觉的走向和全局,自己仿佛像是飘零在波澜上的一叶扁舟,没有什么依靠,只有暗暗地念佛保佑自己,可是到底要保佑什么,芍药却又想不出来也说不明白。
也许这就是感情,这就是爱的感觉吧。为什么会这样,芍药不知道,她明白的只是,自己的心已经不在自己这里了,她无法再回避,无法再欺骗自己,这种感觉,像是已经敲响的铜钟,一声声地荡漾在她的脑海里,一声声地叩响了她柔软的内心。芍药知道自己已经被史进所俘虏,逃不走了,也逃不出去了,她在心里这样再一次告诉自己。顿时却有些不好意思,将眼眸垂的更低了,盯着自己翘翘的小脚尖上那一撮装饰在绣鞋上的毛绒,看着它在夜风的轻抚下,轻柔的一动一动。
史进咳了一下,将那双不知该放哪里的手叉在腰上,一双眼睛游离地扫向屋里,突然,电光一闪之间,让他想起了那面铜镜,仿佛史进像是找到了一个救命的稻草似的。史进笑了一下,企图掩饰自己此刻一团乱麻的内心,故作轻松地道:“哦,你见有在屋里见过,我身上的一面铜镜子么?”史进说着赶紧将双手从两腰上僵僵地拿下来,动作有些跨张地在芍药惊诧的表情前比划了一个大小,道:“就这么大?”
史进愈发想用添加些肢体语言来掩盖自己方才的失态,他害怕芍药误会给想到别处去,可是,史进却没有发现自己越是这般表现,却愈发不太自然,典型就是欲盖弥彰的样子似的,不但让芍药没有不误会他的意思,反倒是让芍药更加乱想了一堆。
芍药含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没有见过,你又不曾拿与人家……”
史进看芍药的这副样子,就知道面前的这小丫头恐怕是当真动情了,而自己的感情却是自己最不想去触摸的雷区,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毕竟在之前官兵围剿史家庄的时候,一夜都统统遭到了突变,而史进也将自己所有的柔肠都留在了那一夜。史进害怕回忆,也害怕联想,所以,史进同样害怕去迎接,去面对。当下史进最怕便是踏进这感情这片禁区,这不但会伤害他自己,也同样会伤害别人。
而史进心里所顾虑的这一切,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在这到处隐藏这秘密的月朦胧来说,这是史进内心唯一的秘密。
此刻的史进怕一句话说完没有下一句话可接的尴尬,心里一时急着要弥补着两人间静默的空白,于是有些言不达意地道:“虽然我没有交给你,可是……那面镜子就被我揣在衣服里面的,那时候,你……你不是将我的衣服……”史进说到这里,突然发现自己起了一个错误的话头,说到这里不禁有些后悔。
芍药却不知道史进心里的纠结,还一厢情愿地以为史进在对自己暗示着爱意,和自己调情。芍药不由地想起自己将史进的衣服私自脱掉的情景,不由地脸颊滚烫起来,心里乱想这别的,嘴上便随口应了一句:“那也……没……没见过啊。”
“哦。”史进随口应了一声,道:“也许,我给落在厢房里了,我去找找。”史进说罢便一迈步,进了厢房去了。
就在史进从自己的身边过去,进了厢房的那一刻,芍药才突然晓得,原来史进并是不想用回忆来培养今晚两人间的氛围,而是真的是在找那面铜镜。
铜镜……芍药不由地轻轻问出了口:“铜镜,对你……真的那么重要么?”
史进一面在血迹斑斑的厢房里搜寻着,一面简单地应了一句道:“嗯,是……”
还不及史进说“那是我兄弟在临走时让我交给红姨的东西”这一句话,芍药便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它在哪里了,我想起来了,我见过这个铜镜!”
史进缓缓地站起身来,回头认真地看着芍药,他听得出芍药这话的语气里有种怪怪的感觉。但是却不像是有闹着玩的,那铜镜的下落想必就在芍药的话语之间了。
而此刻的芍药也真的回想了起来,那时的自己还被史进塞在床下,她亲眼看着红姨解开了史进的衣扣,将史进横抱起来,那面铜镜便是在抱起的那一瞬间落地的,那声清脆的回响,是芍药所不能忘记的,她眼睁睁地看着红姨将那面铜镜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捧子啊手里,看着心事重重地望着俺面铜镜发呆。那一刻,红姨仿佛是陷入了最深的回忆,也仿佛是触摸到了她最难以揣测的心底。
最让芍药形象深刻的是,一向以女强人自居的红姨,尽然在最后深深地对镜叹息,轻轻地抚摸着镜子光洁的表面,那份伊人的模样,轻柔地就像是在抚摸着情人的面容。
而芍药记得,最后红姨将从史进怀里掉出的铜镜,装进了自己的怀里,放在了心口的位置。
想到这里,芍药的心再一次痛了,那种刺痛一点点从心底翻滚起来。
——它对你真的那么重要么?
——嗯。
这对白,又一次回响在此刻芍药空旷的内心,她突然觉得,她已经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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