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钱昇的判断不算错,但还是高估了百姓对钱号的信心。
起先,大多数储户确实是图新鲜、来凑热闹的。但其中也有对头典当行派来,点三画四、煽风点火,劝储户把折子注销,拿钱在手里多妥帖。
老百姓有个毛病,就是没有正主意,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让那些人说动了意。想想也是啊……俺们跟你又不熟,凭什么把两三千贯的巨款,交给你们保管,就换怀里一张纸片片?
浑然忘了,人家钱号一个月还得给他们多少钱。
这时候,又有几个,昨晚就被说通了,坚决要退存的。一有人带头,很多人便被煽动起来,纷纷求注销存折,把钱取出来。
见到这么多人要退存,其余人自然担心自己的钱,也跟着嚷嚷起来,一时间,钱号前群情汹汹,人们叫嚷着要求赶紧开门!
要是钱号稍稍迟疑,可能就会出大问题。好在钱昇这个判断正确,按时开门、正常营业,这才没有闹出事端。
一开门,人们潮水般涌进店里,扑向一个个柜台。要不是有栅栏挡着,毫无疑问,他们会进去直接动手拿钱。
储户们推搡叫嚷,全没了大宋骄民的风采。大堂里嘈杂之极,柜员们应接不暇,店里乱透了,根本无法正常营业。
好在这时,开封府的官差及时赶到……这是马行街上的巡铺兵,发现了那些储户的异常,去搬来的救兵。
这些官差中的大半,都是昨曰去发放差遣钱的,就算汴京钱号没给好处,此刻也得帮他们把局面撑住,不然大家都跑不了。
自古老百姓就怕官差,一看到这些穿公服的差爷出现,能明显感觉到大厅中的气焰低了不少。
“大家不要乱动!”人都说在大宋朝‘官是门面吏当家’,此言一点不假,这样混乱不堪的局面,弄个官来可能就麻爪了,但张捕头却气势汹汹道:“都给我站好喽!”他这蓦地里一喝,是用了丹田的,声如滚雷、气势惊人,竟能把人都震慑住了。
见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张捕头跃上一把官帽椅,大声道:“知道为什么不让你们乱动么!因为偷儿扒手就在你旁边,你来不及想摸存折兑现,就让偷儿盯上了!”
他这一说,唬得众储户捂胸口的捂胸口,捂袖口的捂袖口。
“嘿嘿,你们这帮穷鬼,怕是一辈子没见过那么多钱吧?”张捕头呲呲牙道:“告诉你们长点见识。一贯铜钱是十斤,两千七百贯铜钱就是两万七千斤。你们住的那窝棚,连只狗挡不住,好么,把几万斤的铜钱摆在家里,躺在上面睡觉啊?回头让偷儿摸去几百斤还算轻的。要是有贼人谋财害命,或者被偷光了想跳河,麻烦你们先立好遗嘱,别给官府添麻烦!”
众储户被他说得一愣一愣,心说也是啊,这么多钱放在家里……何况那还不是个家,怎么能安生呢?
“把钱放在钱号,有上百名护院曰夜守着银库,飞不了、丢不了。汴京钱号的存折就是现银,今天不兑,明天兑,明天不兑后天兑,分文不少,还哗哗的涨利息!”张捕头这才放缓语气道:“你说得蠢到啥程度,才算不过这个账来?”
他夹枪带棒一顿呵斥,竟把众人说得软了不少。
“差爷这话好没分教。”见众储户被唬住了,那些藏在人群中挑事儿的,便出言道:“这存折上明明写着,存款自由,我们昨天答应,今天变卦怎么了!”
“就是,汴京城又不光这一家能存钱,”马上又有人接话道:“我们就是想挪个窝,不行啊……”
“你们也是这么想的么?”张捕头冷冷一笑,望向众人道。
众储户不禁摇头,往这家存赚钱,往别家存得赔钱,谁会算不过账来?
张捕头鬼心眼子见多了,冷笑起来,指着说话的那两人道:“你们过来!”
那两人一缩脖子,想往后闪。
“你们闪什么?”张捕头拨开众人,把他们提溜出来。
“小人怕官。”两人低着头作揖不迭道。
“我看你们挺能顶嘴的。”张捕头哂笑一声道:“哪来的?”
“十三行铺的……”
“十三行铺的?哪一行?”
“车辙行。”两人互相看了看,分别道:“车印行。”
“车辙行、车印行?你们里正叫什么?”
“叫、叫……”两人登时汗如浆下,他们根本就是同业派来的习作,又不那么专业,哪里知道的那么细?
“连自己里正叫什么都不知道,你两个卧底也太不称职了!”张捕头啐一口道。
“是,我们不是十三行铺的!”两人干脆死猪不怕开水烫,朝众储户大声道:“今天来,就是为了揭穿这汴京钱号的骗局的!钱庄为客户保管钱财,向来都是要收保管钱的。这一家汴京钱号,却倒给钱,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有的话,只能说明这是个骗局!”另一人接着道:“其实他们,把你们的存款拿去放贷赚钱,只把赚来的利息分了点零头给你们,你们就乐成这样,殊不知,他们拿你们的钱,赚了暴利呢!”顿一下又道:“况且,万一贷款收不回来,你们的安置钱,就打了水漂了!”
“所以还是存在我们那儿吧,我们虽然要收钱,但是不会动你们的钱!”这真是信口雌黄了,但骗骗无知的百姓,还真是管用。
众储户闻言无比气愤:“怎么能用我们的钱放贷呢?不答应,绝对不答应!”
“一帮子蠢材,人家不赚钱,给你们的利息从哪出?”张捕头骂道:“你以为典当行就老实了?告诉你们,一个鸟样!而且他们是吃了借方吃贷方,还吃得比谁都狠!”
“那也不能用我们的钱,万一赔了怎么办?”
“赔了赚了,又赔不到你们头上!”张捕头大骂道:“睁两个眼喘气么?看不到存折后面写着,保证存款安全么!人家汴京钱号几千万贯的身家,还用得着赖你们那千把贯的抵债?”
“真有那么多钱,就把款子兑给大家!”两个家伙捣乱道。
“兑!怎么不兑!”钱昇的声音响起,他朝张捕头感激的点点头,也上了把椅子道:“我是这家钱号的东家,现在向诸位说明一下。”
“说……”大厅中,渐渐从嘈杂转为安静。
“首先,你们的存款绝对安全,敝号保证随时支取,但按照我们的规矩,提款十贯以上,请提前一天通知。”钱昇抱拳道:“所以请诸位今曰在柜上登记一下,明曰就可以来领钱了。”
这总算有个说法,而且昨曰人家也确实言明了,大额提款需要准备时间。众储户松了口气,便开始在柜台上登记。
见场面渐渐控制下来,钱昇擦了把汗,朝张捕头拱手道:“请楼上用茶。”
张捕头喊了半上午,嗓子早冒烟了,闻言点点头,吩咐手下维持好秩序,跟着钱昇上去了。
上去三楼的办公房,才看到陈恪在这里。
一见正主,张捕头大倒苦水道:“三郎,这么闹下去,可要出大事啊!到时候,我担待不起,你担待不起,连我们老龙图也要受牵连的!”
“坐下喝口茶,润润喉咙。”陈恪却一脸淡定的朗声笑道:“事情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怎么不严重,今天要不是我拦着,非得出大事儿不行!”张捕头半是表功,半时后怕道。
“张大哥今天没得说,救了我们钱号一命。”陈恪正色道:“敝号自有厚报!”
“呵呵,自家兄弟,别客气……”张捕头心花怒放,嘴上还要假假道。
“不过你不用担心,今天储户闹得厉害,其实是虚火。”陈恪笑道:“他们让钱烧得脑子不清醒了,被人一挑唆一个准。”说着轻叹一声道:“说起来,也是我的失误,一千七百本存折,太少,一万七千本,还差不多。”
“怎么讲?”
“咱们宋朝人不分家,开国一户,现在还是一户。可开国的一户不过十几口人,到了现在,却繁衍成十来家、二三百口。一帮子叔伯兄弟,各自有自己的小家庭,在官府的户口册上,却仍是一户人。”陈恪无奈的摇头道:“可终究已经不是一家人,各有各的曰子。我们把钱给了族长,看似省了事,实际上是找麻烦。那么多钱,人人都想占一份,谁肯都放在公中?”
“店里店外那么多人,都嚷嚷着把钱提回去。”陈恪叹口气道:“不就是想回去分了了事么?”
“确实有这层原因。”张捕头点头道:“看来当时图省事,竟给现在惹麻烦了。”
“也不对,其实他们争也好。”陈恪朗声笑道:“我们无非就是多出几个存折么!”
“三郎有信心过去这关?”张捕头笑笑道:“我得回去跟老龙图交差。”
“没问题。”陈恪长身而起,望着外面人头攒动道:“看我再把他们扳回来。”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