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态咄咄逼人,目光寸步不让。那并不是沉迷于爱情的模样,却像是瞧着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人,是纯粹的依赖、关切、亲密与包容。她的心意牢不可破,若盘蜒真要消失在未知中,那她也会向未知迈进,哪怕是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盘蜒的心在发抖,隐隐有放弃的征兆,但他打起精神,道:“你放我走,我赠你两件礼物。”
血寒听他语气松动,有心打蛇随棍上,于是噘嘴瞪眸,说道:“一万个休想,什么礼物都别想打发我!”
盘蜒道:“你先听听那礼物是什么。”
血寒抓着他手腕,打定主意,死不松开,道:“说!”
盘蜒苦笑道:“第一件礼物,我告诉你当时的真相。我与伏羲之间,到底再闹什么玄虚,以及我真正的罪孽,深切的罪孽。”
血寒怒道:“好哇,原来你早就知道,一直瞒着老娘!这事都能撒谎,外头的狐狸精,那还少的了么?”
盘蜒道:“那好,咱们聊狐狸精的事,此事倒也不忙。”
血寒一惊,连忙乖巧坐好,老老实实微笑道:“公子开讲啦,奴家和你说笑来着,何必当真呢?”
盘蜒见她调皮可爱,心头愈发不舍,但他明白自己非去不可,伏羲未必是一切黑蛇的源头,却是至关重要的一环。盘蜒自渴望拥有美满与幸福,只是若他留恋这些,那无论他收获什么,都将是镜花水月。
他道:“我在曲封梦境中,逐渐想起一切,并非故意隐瞒。”
血寒眨眨眼,点点头,全神贯注。
盘蜒感到苦闷畏惧,似乎一旦开启这尘封的暗黑匣子,真正的灾祸都将随之释放,在他改变心意之前,已不由自主的说道:“那是咱们将凡间的黑蛇一齐驱逐之后,天神了却心愿,于是对师父、师兄与我说,他们的魂魄前往轮回海,把世道托付给师兄,这凡间对他们有如泥沼,故而早有离去之心。
师父与我却坚信这胜果并非终结,而是下一场轮回的开始。咱们竭力劝说他们留下,可天神将咱们的劝告视作无稽之谈,毫不犹豫的飞升远走。
师父...伏羲他因这场大战,失去了最心爱的女儿,虽然心意坚定,却也备受打击,再见到天神如此绝情,从那时起,他心魂已有些扭曲。不过我并未瞧出来,因为我对他崇拜至极,也对神秘的学识奥妙好奇无比。
不知是哪一天,师父忽然对我说:‘轩辕站在天神那一边,以为黑蛇已彻底灭亡。可实情并非如此,若天神靠不住,那唯有靠咱们自己了。’
我自然答道:‘我跟着师父,师父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伏羲说:‘很好,很好,你才是我真正的徒儿。轩辕那死脑筋,他一门心思全扑在凡人身上,哼,守得了一时,却挡不住下一次黑蛇之灾。’
他提出一个设想:天神不在,下一次轮回,黑蛇必胜无疑。咱们须得从黑蛇本身着手,了解其性其能,设法以毒攻毒,若能令黑蛇内部瓦解,远胜过与之硬拼。”
血寒心中一凛,她道:“你们钻研了黑蛇灵气?”
盘蜒叹道:“不错,黑蛇灵气,当黑蛇聚集在一块儿时,散发出扭转脉象的灵能。我与师父周游天下,找了几年,终于找着三头剩余的黑蛇巨怪。
那三头黑蛇巨怪极为可怖,可与神兽比肩,否则岂能从大战中活下来?杀了那巨怪之后,我和师父各自将皮剥下,罩在身上,试着与之融合,体会其中灵气,经过一年苦熬,终于各自脱胎换骨。
师父的那张蛇皮,其本体叫做黑雨。我的那张蛇皮,其主人叫做盘蜒。从那以后,咱们各自多了个名字,也多了个身份。
咱俩钻研黑蛇灵气,修为突飞猛进,可我很快愈发沮丧,因为我明白黑蛇若聚集起来,绝不会自相残杀,在远方,在深处,在未知的地方,有个无可想象的庞大魂魄操纵着黑蛇。
我从此生了怪病,常常产生幻觉,当我望向夜空,望向宇宙,我见到一双金色的蛇眼,俯瞰着一切。天地万物,从心到魂,无不在此物眼中。
师父似看不见这幻象,但也坚信我并未发疯。他说:‘虽这法子行不通,但咱们的功夫并未白费。’
他说的不错,咱们虽无法离间黑蛇,却由此发现了凡间与轮回海之间,存有另外的地方。黑蛇自有离奇古怪的感知,加上我俩的伏羲通天之法,终于找到了聚魂山的通路。
伏羲与我升入...不...堕入聚魂山中,那是个死寂一片的大地,没有生灵,没有灵魂,山中连蚂蚁都没有,海里连虾子也没有,唯有奇形怪状的山石与妖异诡谲的树木。
咱们在聚魂山中,找到天神路过后,留下的沉睡的魄。他们遗书写道:‘若世间有了灾难,这些‘阎王’也将苏醒,拯救凡间。一旦灾难退去,阎王又将沉睡。’
除此之外,咱们还发现某个庞然巨物,那是聚魂山的乾坤灵脉汇聚成的守护神,叫做魔皇,也就是后来的蚩尤。那不过是一具空壳,其魂魄皆已不知去向。
聚魂山几乎无边无际,以我二人的身法,不停的走了十五年,才算游遍了这地方。正如初至时的印象一样,这儿没半个活物,也察觉不到凡俗灵魂。
伏羲忽然开怀大笑,他说:‘有了!我想着拯救凡间的法子了。’
他的法子是:将凡间的人全都带到这儿来,那世道成了一具空壳,黑蛇到不了这儿,那人人都安全了。
我深表赞同,于是和他偷偷找人尝试,但带来的人,在半途就死了。凡人的躯体无法承受穿梭之苦,除非人人都练成精深的伏羲通天道,但那显然异想天开。
伏羲又提议:不要身躯,只要魂魄,魂魄一来,再设法由魂魄重塑身躯。
这手段也麻烦至极,那儿有亿万魂魄,且灵气充沛,不断有新灵魂诞生。而咱俩纵然本领高强,凭空制造身躯,千年万年,也不见得能办成此事。
我也真顺着师父的念头想,苦苦想了一年,终于有一天,摸索出一条令人拍案叫绝的门道来。
那门道叫做炼魂,简而言之,就是将魂魄历炼之后,令其宛若生灵,只需将它至于合适的阴阳五行之中,比如熔炉,比如池水,比如风谷,比如灵山,比如矿藏,二十年后,自会生出形体来。”
血寒愕然道:“原来这炼魂也是你初创的?那你可真是天纵奇才。”
盘蜒摇头道:“我越尝试这炼魂之道,越感到深深的恐惧。原来寻常的凡间魂魄来到聚魂山,也极难存活下去,唯有炼魂能完好无损。”
血寒倒吸一口凉气,她道:“这聚魂山本就是为炼魂存在的?”
盘蜒颤声道:“不错,不错,这并非我这人如何有真知灼见,奇思妙想,而是聚魂山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我,让我冒出这主意!
伏羲认定这是天意,更加倍的投入此间。咱们来回两地的搬运炼魂,也着实太不方便,且往往要动手杀人,未免不妥。于是又花了十二年,结合伏羲太乙之术,在东南西北各地造了十二条通往聚魂山的通路,改变脉象,如磁铁一般,吸引魂魄经过此道,到聚魂山时,已变作炼魂。
本来在凡间,灵魂死后,只要轮回海的源头圣灵不灭,可在此间轮回,投胎重生。但从那时起,死去的魂魄,将顺着这十二条魂脉,来到聚魂山中。”
血寒捏紧小手,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盘蜒,背上已全是冷汗,她猜测盘蜒本事远在她意料之上,但万想不到他竟做到这样的地步,非但开天辟地,更进一步更改了天地的法则。
盘蜒又道:“咱们做这样的事,自是遮遮掩掩的,凡间人一无所知,连师兄都察觉不到咱们。待过了几年,聚魂山中已有了生机,怪模怪样的生者散布各处。就在那时,咱们发觉那些天神留下的‘阎王’如灯塔般招引着魂魄,膜拜这些伟大的沉睡者。血寒,你知道当时我俩怎么想么?”
血寒苦涩言道:“天神遗魄并非偶然,这些...阎王,本就该是聚魂山的主宰。天神自以为无意之举,实则也暗合..轮回...”
盘蜒长叹道:“你猜的不错,冥冥之中,这聚魂山影响着所有人,做出最合适,最恰当的事。
伏羲说:‘无有规矩,不成方圆,咱们索性将这些阎王唤醒!让他们掌管聚魂山的一切。’
我不虞有他,遂用太乙之术占卜,得知这些阎王之所以沉睡,是因为他们的化身在凡间行走,令他们陷入永不醒来的梦。若能将化身用龙火烧死,引渡那炼魂灼魄,阎王既可重生。
我佩服师父那无所不知的见识,那人所不及的眼光。咱们不知阎王的本质如何,但师父一口断定他们必有善心。我被宏伟的愿望、创世的伟业冲昏了头脑,我以为我能成为众阎王的引路人,那是堪比天神的荣光。
于是我找来蜃龙,师父找来夔龙,在凡间找寻了百年,终于将所有阎王的魂魄集齐。师父他对此十分热衷,我的运气比他差一些,只复苏了少数阎王。”
血寒道:“其中包括我那天珑师父?”
盘蜒垂头丧气,道:“是,她也在其中。古怪的是,阎王刚醒时,虽不记得自己曾经事迹,可立时就明白自己是此间主人,该如何画地而治,该掌管何等炼魂。这又是一条明证,这聚魂山的法则是早就定下的,我和师父所作所为,不过是推动这法则生效,若没有咱们两人,也许结果终将一致。”
血寒摇头道:“又或许是你二人被聚魂山选中,非你二人不可。”
盘蜒深深吸一口气,他惨白的脸色霎时又沧桑了不少,他道:“之后的事,便是我与伏羲犯下的罪,真正深重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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