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归心动,等高成拿着半截加了料的人参回到自己的屋子,他又害怕了。
他是大老爷赵炯身边唯一一个侍候的人,无论衣食住行,都要经过他的手,若大老爷出事,他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虽然大奶奶蒋氏说,可以推说这人参是汪四平给的,可汪四平如今已是老夫人的人了,又怎么会平白无故给他人参若推说是塞了钱给弄来的,他身上又没钱,事后有人问起,汪四平推说不知,他的嫌疑还是去不掉的。
高成不敢冒那个险。
可是大奶奶蒋氏给出的诱惑太大了,回京就升为二总管,如今京城侯府的女主人虽然还是大太太,但大老爷都已经被革爵了,大爷很快就会成为新的当家,大奶奶自然就是主母了,大太太只能退下去养老,她用的大总管还能在位子上干几年大奶奶蒋氏迟早会把自己的亲信提拔上去的。做了侯府的大总管,比一般地方上的小官儿还威风呢,油水也足。别以为他不知道,汪四平那老货私下早就攒了不少私房钱,离开了侯府,也能安安稳稳地做个大财主,不然他能这么干脆利落地弃了大总管的位子
还有他儿子,都十八岁了,人也聪明机灵,还识得几个字,算得数,却只能跟着六岁大的泽哥儿出门做跟班,若是他能有个采买上的差事,体面尚在其次,过得两年历练出来了,想要升管事是最容易不过的。何况大奶奶还把红绫姑娘许给了他红绫姑娘是谁大奶奶身边第一号心腹,长得好,人也体面,有这么个媳妇,还怕他日后没出息高成自己也不怕会被女主人过河拆桥了,就冲红绫姑娘与大奶奶多年的情份,大奶奶也不会害了她的婆家人
高成摸了摸怀里新鲜出炉的婚书和订婚信物,觉得蒋氏还是会护着自己的,只不过,为保万一,他还是得行事谨慎些才行。
他开始烦恼该如何向赵炯解释那半截参的来历,然后说服赵炯将参汤喝下去,一直到回到赵炯被圈禁的小院子里,换下顶替他的狗腿子时,依然还在烦恼。
赵炯对他找来的狗腿子非常不满:“你打哪儿找来的人看着还机灵,侍候起人来怎的如此笨拙饭菜不会烧就算了,连泡个茶都能泡得这么难喝,赶紧把人给我撵出去,休要再让我看见”
高成忙不迭应着声,退出屋子,看到他那狗腿子,还不等他开口说什么,对方就抢先道:“高管事,这差使真不是人干的,大老爷虽动不了,可他嘴巴实在厉害,骂的那些话呀小的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小的还是留在外头听候吩咐吧,大老爷跟前的差使,还是得高管事您来。”说完就匆匆走了。
高成呆了一呆,叹了口气,只得回到屋子里,摸了摸袖袋里揣的那半截参,一咬牙,拿了出来:“大老爷,小的费尽力气,弄了这点参回来,虽比不得百年的人参珍贵,但也可以给您补补身子。”
赵炯斜着眼睛瞟过来:“哪里来的东西虽一般,但看这成色也不是随便就能弄到的,可是玦儿媳妇给的么”
“不是大奶奶给的,是老宅里的东西。”高成挑选了自己想到的最有可信度的一个答案,“原是底下人听说大老爷与老夫人要扶灵回乡安葬,生怕主人们伤心之下,身子不适,就备了些温补的药材,没想到一直没用上,等老夫人回来了,才拿出来预备着,只是老夫人没用过。小的就花了点银子,给弄来了。”
赵炯为儿媳的怠慢而生气,又听说是这给张氏预备的东西,心里更加嫌弃,但转念一想,又留下了:“哼,既然是她的东西,弄来了,就别还回去了。她哪里配吃这样的好参”
高成心中大石落下,赔笑着道:“那小的这就去煎一碗汤来”
“急什么她的东西弄了来就是,我却不耐烦吃它。”赵炯说,“你找来的人根本不会做饭,我这一天都没吃东西,饿得不行,你赶紧去给我熬点粥来。”
高成只得将参重新揣回袖袋里,熬粥去了。
赵炯对那半截参的看法,纯粹就是不想便宜了继母张氏,本身倒不认为自己需要。虽然高成一再说,他身体虚弱,需要补一补,可他觉得自己身体倍儿棒,除了不能动,一点都不虚。高成没法哄得他愿意喝参汤,又怕说得多了,会引起怀疑,只能每天都在干着急。
蒋氏那边迟迟不见他有动静,已经私下派人来催了。可这种事,不是催就行的
高成一直没找到机会,都急得晚上睡不着觉了,只觉得肚子里火烧似的疼。他以为这是心情导致,也没多想,就这么一天一天地急速消瘦下来,腹中的疼痛也渐渐加重了。
他开始觉得恐慌,这是怎么回事绝不是他心里烦闷着急就会引起的当初大老爷赵炯坠马,他也是急躁担忧得晚上睡不着,肚子可从来都没这么疼过他是不是吃坏东西了还是生了什么重病
蒋氏那边似乎已经等不下去了,在高成忍着腹痛到院子外取今日的食材和药时,红绫装扮成粗使小丫头出现在了那里,低声叫了他一声:“爹。”
高成呆了一呆,旋即露出喜色:“哎。”听到未来儿媳妇叫他爹,好象肚子都没那么疼了。
红绫羞涩地低头笑笑,嘴里说的话却直接得很:“奶奶问,你到底打算何时动手今晚一定要让大老爷把参汤喝下去,那药是有期限的,过了今晚就没用了。奶奶已经安排了人,把证据都给安排好了,只要您这里一动手,奶奶即刻就会在外头接应。爹,您可得记牢了”
高成又是一呆,接着把心一横:“知道了,我今晚就给大老爷做汤去”
红绫满意了,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了他,便带着羞涩的笑离开了。高成回到院中,咬咬牙,切下几片参片,混着肉糜做了个粥,直起身时,他觉得腹中的疼痛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了。
他到底是生了什么病
他忍痛将粥送到了赵炯面前:“大老爷,小的给您做了点粥,您尝尝吧”然后喂赵炯吃了一勺。才入口,赵炯就把粥吐了出来:“这是什么味道我不是说不吃那参么你怎么又放进去了”
高成惨白着脸辩解道:“小的实在是担心您的身体”
“我身体好着呢”赵炯固执地不肯接受现实,“我用不着这个,你另给我熬了新鲜的送来,这个你自己吃下去”
高成吓了一跳:“不不不,这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你赶紧给我吃”赵炯一瞪眼,“我的话如今不管用了是不是我是个动弹不得的废人了,使唤不了你这个奴才了是不是”
高成无奈,咬咬牙,吃了一口粥。他想,姑奶奶说过这东西吃不死人,要吃个三五次才会真正伤身,就是拿来装个样子的,想必他吃了也不会有碍吧
这粥其实味道不错,虽有人参的味道,但还是很美味的。但吃着吃着,高成开始觉得不对劲了,怎么粥里有铁锈味呢
他低头一看,整个人都吓呆了碗里怎么会有那么多血
赵炯也看得双眼瞪得跟牛眼一般大:“这是怎么回事你在吐血你中毒了么粥里有什么东西”
粥里的东西也许有毒,但不是致命的,高成回想起这几日腹中的剧痛,就好象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一日姑奶奶让红绫奉上的媳妇茶
他怎会那么蠢他怎会那么蠢
高成的身体在摇摇欲坠,脑子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奉姑奶奶蒋氏之命,守在大老爷赵炯身边,等姑奶奶派的人把老夫人张氏、与二老爷赵焯一家人坐的船弄沉后,就想法子说服赵炯杀人灭口。如今姑奶奶要杀的人有一个活了下来,但最要紧的人证早已死了,能证明姑奶奶罪行的人不多,他这个知情人却是最重要的一个,他不死,姑奶奶怎能安心
至于将红绫许配给他儿子,不过是为了安抚他罢了,什么婚书,什么信物,还不是姑奶奶说了算等他死了,东西被她收回去,一把火烧了,这世上又哪里还有人知道有这么一桩婚约在姑奶奶分明是要利用他这仅剩的半条命去向大老爷下毒手,怪不得会派红绫来催他,今晚之前一定要动手,不是因为那半截参的药效会过去,而是因为今晚就是他高成的死期,再不下手就没机会了
他死了,他家里人会如何姑奶奶会不会连他老婆孩子都不放过
在死亡即将来临的那一刹那,高成心中的恐慌盖过了一切,他听到赵炯在大声叫人,便一把抓住了后者的手臂,拼尽全力挤出一句话:“是大奶奶送来毒粥要嫁祸老夫人灭小的口”话音刚落,腹中一绞,他顿时白眼一翻,七窃流血歪倒在旁,等门外的卫兵冲进来验看时,他已经断了气。
赵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高成临死前说的那句话让他无比意外,儿媳为何要杀他
他没有怀疑高成,如果高成明知道粥里有毒,是不会乖乖吃下去的。
钦差迅速赶到了现场,见状脸色阴沉不定。死者的死状明显是中了毒,可他为什么会中毒他不过是个下人罢了,难道下毒之人针对的是赵炯,这下人只是误中副车
蒋氏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很快赶到了,她进门见了这副情形,心里先是慌了一慌,这明显与她计划的不一样,赵炯没事,反而是高成提前中毒死了,到底是哪里出了意外
不过她很快就稳住了心神,虽然与计划不符,但也不是不能利用,有人死了更有说服力。她便开始哭:“公公,您没事吧谢天谢地,您没有遭人毒手,只是可惜了高管事可为什么会有人杀他呢这没有理由啊”
确实没有理由。钦差看了看那只粥碗,便问赵炯:“这粥原是给你吃的为什么会让仆人吃了下去”
赵炯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场面有些僵。
蒋氏迟迟等不到他接话,只得自己上了:“公公一应饮食,都是高成经手,兴许高成只是要替公公试味。”
钦差阴沉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吩咐手下:“给我查清楚这粥是在何处煮食,经过何人之手,材料是从哪里进来,又是何人采买运送,全都给我查明白了”
手下应声而去,蒋氏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喜色,她没有留意到,**的赵炯正斜眼看着她,冷汗淋漓,觉得自己从未看清过这个儿媳。<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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