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派去打听事儿的,是侯府旧仆中最早一批被挑出来跑腿出门跟车的粗使仆役,有男有女。提供最好的体验他们与赵泽身边那几个老仆不是曾经在一处共过事,就是拐着弯的亲戚,因此很容易就打听到了消息。
曹太夫人说的那些情况,全部属实,不过老仆们还提供了更为确切的消息,牛氏确实在逼大孙子出去弄钱,而且目标就是二房这边,她曾经公然道:“这么大一份家业,如今都是小二房得了,可不正该接济接济我们么他们住着这么大的宅子,穿金戴银,呼奴唤婢,没把我们接回去一起住也就罢了,好歹要给我们一处宅子,一份产业,让我们祖孙能生活无忧。否则,把我们逼上绝路了,他们脸上难道就好看别说什么出族不出族的话,那都是哄人的,出了族,我的孙子孙女也是赵郡公的血脉。若我们家真到了养不活孩子的地步,把孙子孙女卖与人做小厮奴婢也能吃碗饱饭呢。至于到时候小二房的公子姑娘被人问起,为何他们的侄儿侄女会给人做奴才时,会不会丢脸,那可就不是我的事儿了”
张氏听着回报,气得浑身都发抖了:“这叫什么她说的这是什么话”
赵琇也觉得牛氏实在太刷下限了,这脸皮厚得,简直比牛皮还要夸张。她的孙女难道就只是老郡公的血脉,而不是她的血脉吗拿亲孙女来威胁堂亲,她就不觉得自己逻辑有问题
赵玮也听得眉头直皱。他问报信的仆人:“还打听到别的么”
那人忙道:“是,泽哥儿曾经反驳过这些话,可大太太她”他顿了一顿。见上首三人都没有让他改口,也就放心地继续说下去:“大太太说,这已经是客气的了,若泽哥儿坚决不肯照她说的办,将来家里的银子花光了,她不只能把孙子孙女卖给人做小厮奴婢,更过分的事都做得出来。说完后。她还夸了漫姐儿长得水灵,吓得漫姐儿立刻逃出去了。泽哥儿要护着,大太太就骂。说他要护也该护自己亲妹妹,小娘养的与他有什么相干”
赵琇皱眉道:“这话听得好奇怪,从前她不是对小钱姨娘母子几个还不错的吗赵玦出事前,小钱姨娘一直是当家的吧儿女几个都受宠的。怎么如今牛氏对赵漫他们的态度变得恶劣起来难道就仅仅是因为赵演违背了她的意思。拿银子去收购了自个儿的亲娘”
那人道:“从前大太太是宠着小钱姨娘生的那几个,反而是泽哥儿最不受她待见,湘姐儿因自小在她跟前长大,还好一些,但跟其他几个小的相比,也没好到哪里去。这一回,听说是湘姐儿接大太太出狱时告了一状,说演哥儿手里明明有银子。却只想收赎小钱姨娘和几个同胞亲弟妹,没打算救大太太这个祖母。因此大太太就恼了他们。后来他们明明有银子救小钱姨娘,大太太也坚决不肯,让演哥儿他们眼睁睁看着生母被官兵押上了流放路。自那以后,演哥儿几个就跟大太太闹翻了,连面子上的礼数都不肯尽。”
这人的老婆就跟在边上,听到这里连忙补充道:“他们丢了爵位,从侯府搬出去之后,玦大爷孤身去了辽东,家里就是大太太带着小钱姨娘和几个孩子度日。大太太对几个孙子孙女都不错,只对泽哥儿不好,但因那时湘姐儿与漫姐儿爱争闲斗气,大太太每每偏帮湘姐儿。听底下人说,好象是觉得湘姐儿长得好又是嫡出,将来更有出息,颖王府那边也打算拿湘姐儿与人联姻,因此大太太就格外看重她些。漫姐儿是庶出的,又不得颖王府看重,自然要靠后,小钱姨娘那边就渐渐有了些怨言。后来因管家的事,小钱姨娘把着钱粮,不肯依大太太的意思花钱,大太太便也恼了她。因此,泽哥儿与大太太不亲,与小钱姨娘那边几乎就是仇人,湘姐儿一味哄大太太高兴,对庶出的几个哥儿姐儿都是看不起的。演哥儿漫姐儿几个就是自家亲骨肉抱团。就连玦大爷,也因为长年不在家,回京后也是忙着公事,几个哥儿姐儿虽瞧着粘他,实际上都跟他不大亲近。”
这么一说,赵琇祖孙三人也就弄清楚了赵泽一家子的关系了,想想也是讽刺,赵玦为了自家能东山再起,跑辽东去了,又跟着颖王造反,没想到儿女却因此与他疏远。他死后这两三个月里,除了赵泽还念叨着他的坟,其他几个儿女有伤心过吗连孝都没戴,赵湘到了二房小宅,还有心情为嫡嫡庶庶的事争闲气呢。底下人还曾有过回报,赵玦被斩首之后,是莲姨娘带着一帮仆从替他料理后事的,赵演只顾着四处奔走筹银子救人,因此后来仆从被发卖,莲姨娘携女出走,他们才会连赵玦葬在哪里都不知道。如今赵泽终于找到他的坟了,赵演索性直接救生母去了。不知这算不算是他的报应
张氏叹了口气,让那对仆人夫妻下去。那婆子临走前又补充说:“老夫人,泽哥儿实在是可怜,因他不肯过来跟您要银子,大太太今儿又打了他一顿。我们去时,在门外就听见大太太在嚷嚷,说没钱请大夫,养养就好了。底下几个老仆都忍不住哭了呢,说今儿实在打得重,腿上肿得老高,也不知有没有伤着筋骨。可泽哥儿还念叨着,明儿要怎么去上工,若等伤好了再去,只怕铺子老板早辞了他。没工做,就没银子,那时可怎么办呢”
张氏听得更心酸了,等下人走了之后,她就忍不住对赵玮说:“还是想个法子,帮一帮泽哥儿吧,至少要找个大夫去给他瞧瞧伤势。那份小工也别让他做了,你启轩哥他们虽还没到京城。但最迟下个月也就到了。等他们在京里开了店铺,雇泽哥儿去做个轻省活,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何苦受这个罪不是我心软,那牛氏如此不要脸,万一她真把几个孩子卖给人做奴婢,叫我将来到了九泉之下,如何见你祖父”
赵琇忍不住道:“就是因为祖母是个心软的,牛氏就是吃定您了,所以才敢说这样的话。”
张氏叹道:“便是吃定了我又如何总不能因为老鼠打伤了玉瓶儿。”
赵泽就算了。赵演赵漫他们也成了玉瓶儿了吗赵琇心里忿忿,问张氏:“祖母这回要是答应了他们,给他们银子。再给赵泽安排好差事,那下一次呢您要给赵演安排差事吗要是他们嫌安排的差事不好,想要油水更多更体面又轻松的差事呢既然给男孩子安排了差事,那女孩子又怎么办是不是要管她们的四季衣裳、脂粉首饰是不是要包她们的嫁妆小的管了。那老的呢牛氏借着小辈们管您要这要那的。您是给还是不给这一旦开了头,后面就没完了”
张氏道:“我又不是傻子,只要他们饿不死,不再折腾孩子,别把好好的孩子卖了,我怎会再给他们别的牛氏与我素来不和,难道她说什么,我就要应了”
赵琇摇头:“就怕人心不足。她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又去折腾孩子,又打赵泽一顿。您是不是又屈服了”
赵玮问:“妹妹反对接济赵泽么”
赵琇想了想:“给他看个伤,安排个小差事,都没问题。但我反对给他们太多的好处,把他们一家养起来。他们明明可以靠自己的本事挣钱,但要想不劳而获,那就是做梦”顿了一顿,她又笑道:“其实依我说,他们家最大的毒瘤就是牛氏,要是没有牛氏,旁人不必我们接济,也能活下去,更没那么多夭蛾子。一般人家一年有二三十两银子都不愁温饱了,他们手里明明有几百两积蓄,没进项,可以买田地、买铺子,自己做点小买卖,不拘什么都行,哪里就要卖儿卖女了真要卖,先把几个丫头卖了吧”
张氏闻言沉默了一下,苦笑道:“若没有她在挑事,其实泽哥儿手里那些银子,也够他们用几年了。等他大了,做什么不行他在奉贤县城时,就不是个不会过日子的,可谁叫他没摊上个好祖母呢若他一房还未出族,还可以让族人出面,约束牛氏,接手几个孩子的教养,如今却不好插手了。”
她想了想,正色对赵玮道:“我知道泽哥儿父母与我们家有大仇,你们兄妹都不想跟他们打交道,只是泽哥儿可怜,御史又多事,若当真不管,怕于你声名有碍。我答应你们,就帮这一回,给他们一个安稳的住处,再给泽哥儿寻个可以养家糊口的差事,后面的事我就不管了。若牛氏当真作死,非要逼出人的火来,我就撒手不管。到时候若真有什么御史来参我们,祖母亲自穿了郡公夫人的诰命冠服,到朝上与他争辩去我是做婆婆的,要不要养活一把年纪的忤逆儿媳妇,什么时候要外人来管了”
赵玮听得也笑了:“祖母这是气话,牛氏什么时候又成了您的儿媳了她不配”
事情似乎就这么决定了,但赵琇回到房间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堵。她实在看不惯牛氏的厚脸皮,对其他的所谓侄儿侄女们更没有好感,就连赵泽,她如今想起来,除了前些日子他刚到京城时的拘束模样,就只记得当年他在奉贤老家祠堂里差点儿跟她打起来的事了。小长房这一家子,本来就是她的仇人,她恨不得远着些,一辈子不打交道才好。她想方设法给家里开源,可不是为了养活仇人的。
正生闷气呢,碧菡就满面是笑地进来报说:“姑娘,广平王府的人来看您了。”
“王府来人了”赵琇连忙站起身,“赶紧让人请到前面客厅去呀,老夫人和侯爷都知道了吗”
碧菡却摇头道:“姑娘误会了,那人是专门来看你的。”
赵琇怔了怔:“只来看我是谁”
来的是烟雨。她如今调了个当差的地方,在世子院里侍候了。她原本就是王妃钟氏身边的二等丫头。换到钟氏亲子身边侍候,也顺理成章得很。赵琇在王府帮着待客那段日子,都是她在跟前帮衬。因此早已混熟了,见是她来,很是惊喜:“原来是姐姐来了。我正奇怪呢,王府来人,怎么不是找我祖母或哥哥,却专门来找我呢”既然是相熟的烟雨,这就合情合理了。
烟雨穿着一身得体的淡青细绢衣裙。微笑着向她行了一礼:“见过赵姑娘。奴婢来时,已经向老夫人请过安了,只是不好见侯爷。这趟来。是专门奉了世子之命,来瞧姑娘来的。世子问,姑娘这几日都在忙什么呢从前他在宫里时,姑娘天天去王府。怎么如今他回来了。姑娘就不去了呢莫非是他有什么地方失礼的,得罪了你”
赵琇忙请她就座,让人上茶,又道:“这两天家里有事,一时没顾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况且我听说王府这几日上门吊唁的人越来越多了,想必世子忙碌得很,我去了反而给他添麻烦。就没去打搅。”
烟雨再行一礼,在下手末端的椅子上坐下。摇头说:“来的人再多又有何用我们王爷和世子心里都明白,我们底下人心里也明白,先前来的人才是真心与我们王府好的,如今来的,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若是皇上前些日子没来,他们还未必会上门呢。”
赵琇笑笑:“不管他们为什么去,只要上门就是客,礼数上敬着些就是了,谁还跟他们讲真感情不成”
烟雨拍手笑道:“姑娘这话说得对极了。我们世子也是这样说的。因来的人多,却都假惺惺地哭着,说什么从前与王妃多么要好,什么从小看着世子长大的,看到世子如今失了母亲,他们心疼得不得了,诸如此类的。不知道的人,还当他们是我们王爷和世子的至交亲朋呢,其实不过是王妃在外头与他们见过一两面罢了,连话都不曾说过呢,拖了一个月才上门吊唁,倒也好意思说自己有多伤心世子见这样的人多了,也烦了,索性将事情交给总管,自个儿避到后头屋子里,等有了正经宗室皇亲长辈来,才出来答礼。”
说到这里,烟雨又压低了声音:“就是正经宗室皇亲家的长辈,也不叫人省心。今儿早上,太后娘娘想念孙子了,召我们世子进宫去说了一会儿话。世子在宫门口遇到几个人,拉着他说了半日,叫他向太后娘娘和皇上求求情,免了钟家的罪名,还有那什么孝道、仁德之类的,说了一车的话。世子气极了,可又不敢跟王爷说,到了太后跟前更是提都不提。这一看就知道,又是钟家使的手段了。这样的糟心亲戚,怎么就摆脱不了呢亏他们还是读书人家,竟这样不知廉耻。”
赵琇不由得想起了自家那门糟心的“亲戚”,大有同病相怜之感:“可不是吗廉耻这种东西,还真不是看人家读了书,还是没读书的。读了书的人要不讲廉耻,能比没读过书的无耻一百倍。因为他们不但自己能拉下脸皮做些不要脸的事,还能给自己的行为想出一百个道貌岸然的理由,其实都是瞎扯”
烟雨听得一惊,随即笑道:“赵姑娘好刚口,可是说得再有理不过了。”
赵琇想了想:“你等一下,我写封信安慰一下你们世子,你帮我捎回去吧。”于是便走到书桌处开始写信。她先是安慰了高桢一通,然后提到自己的境遇,同样是糟心亲戚,钟家好歹还是外姓人,只要赶回老家就万事大吉了,最无耻的事,不过是在钟雅致的婚事上做手脚,又一再给自己的罪名洗白。可她赵家这一门亲戚,明明都是翻了脸的大仇人了,还敢拿亲孙女来威胁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婆婆呢。
写完了信,赵琇嘀咕一句:“怎么象是在比谁更惨呢”不过也许有人比高桢更惨,他会觉得心情好过一点
她封好了信,笑着递给烟雨:“等过两日我得了闲,就去瞧你们世子。”。。
:过节了,加点码,所以迟了一些,大家不要见怪,中秋快乐<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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