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气依然阴沉沉的,看着随时都会下雨的样子。赵琇还惦记着高桢那边,不过既然答应了要跟哥哥赵玮一道出门,她还是穿戴好上了马车,跟着哥哥上明知书馆那边去了。
明知书馆接近什刹海,地势本就低些,张氏曾经担心雨水一大,这屋子就会受涝,把屋里的书给泡坏了。所幸去年赵琇搬进来后,就对房子的排水设施做了些简单的整改,祖孙三人搬进侯府后,她又借着整修三间宅子的机会,让工匠们重新疏通了下水道。当时只是想着这书馆里都是书,水火都是大忌,所以各种防范措施都要做足,院子里摆上几个装满了水的大瓦缸,每个院子的排水坑也要挖得够深,没想到书馆还未正式开放,这些防范措施就先派上了用场。除了东馆后院的角落有些积水外,书馆大部分地方都未受大雨影响。赵玮心中庆幸,嘱咐了工头注意整修,也就放心了。
明知书馆此时已经基本完成了硬件的修整,雇来的童生、秀才们已经开始将一箱箱的书分门别类整理好,摆到书架上了。赵琇事先叫人订做的竹制借书证也做好送来了,还有六个索引本,也整整齐齐地码在书馆正院的厢房里,等候学子们随时前来查询。
赵琇来到厢房里,翻开其中一本索引瞧了瞧,上头的字迹十分熟悉,正是她亲笔所写。这第一本索引,就是她编的,作为范例,给其他雇来的读书人们做榜样。照着格式做成了剩下的索引本。她瞧着那白纸黑字,整整齐齐,清秀有劲,又不露闺阁娇气,心里挺满意。再走到其中一间书库里。看着书架上已经摆放好的书本,有好几本也是她抄写的,在书的最后一页下方,落有“明知堂”款。
书馆名为“明知”,这里所有的书都有“明知书馆藏”的印记,但“明知堂”却跟“明知书馆”不一样。书馆里的雇员们都清楚。只有赵家祖孙三人才会用这个落款,代表着书馆真正的主人。但赵玮很少用这个款,他一般会直接写自己的名号,而张氏又从不让自己的笔墨流传在外,因此在这座书馆中。会用这个落款的抄书人,就只有赵家大姑娘一个。当然,在世人眼中,闺阁中笔墨是不该外流的,可人家姑娘又没署明自己的名字,字迹也没有脂粉气,赵家不提,外人又能说什么呢?
赵琇将书放回书馆上。扫视周围,心里还挺有成就感的。根据这屋子藏书的类别,里头至少有百八十本书是她亲笔所抄。不比任何一个雇员差。谁说女子就不如男呢?
赵琇面带笑容想要往里屋走,忽然瞥见屋子尽头的竹屏风后隐约有人影,似乎是个男的,正伏案书写着什么。她眨了眨眼,安静地转身往外走。
真是奇怪,他们兄妹今儿过来视察。所有雇员都在外头跟赵玮说话,她以为这边屋里应该没有人才对。怎会有漏网之鱼?幸好她及时发现,才没有遇上。
出了屋子。赵琇站在廊下,看着赵玮已经嘱咐完雇员们了,便走过来与她会合:“如何?他们把书收拾得还算齐整么?可是照着你的想法去做的?”
赵琇点点头:“他们做得挺好的。”顿了一顿,凑过去小声说,“屋里还有人在,是个男的,吓我一跳。不过他好象没发现我进去了。”
赵玮讶然,连忙进了屋,不一会儿里头便传来他和别人笑得十分爽朗的声音。赵琇在窗外听着动静,发现屋里那位原来也是熟人,正是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尚琼。早就听赵玮说过,尚琼近来对明知书馆的藏书产生了兴趣,几乎天天过来借阅。因赵玮没少向他请教学问,因此就对他大开方便之门。他既然不是书馆雇员,那老板来了,自然没必要出来迎接。只怕他整个人都沉浸在学问的海洋里,要不是赵玮进去打招呼,等他们兄妹走了,他都不知道他们曾经来过呢。
赵玮也知道尚琼的脾气,打完招呼,随意说两句话,也就出来了。他对赵琇笑道:“尚兄近日常来。里头有个小隔间,原是我给自己备下的。需要查书温习功课时,我就到这里来。尚兄如今就在那小隔间里看书呢。先前是我疏忽了,竟没发现他在屋里。”
赵琇心道果然如此,也不计较,只问:“天气阴沉沉的,若没有事,接下来咱们是去方家呢,还是回侯府?”
赵玮想了想:“先去方家吧。只是过去慰问一声,若有灵堂,就意思意思上个香,若没有也就算了,耽搁不了多少时候。”
赵琇应了,兄妹俩出了书馆,天就下起了牛毛细雨。赵琇怕哥哥淋雨骑马会着凉生病,就让他也上了马车。两人坐车来到方家族人聚居的那条街,发现里头安安静静的,几乎不见有行人经过,家家户户都是大门紧闭。方四老爷方奕山家的门口屋檐下,倒是挂了盏白灯笼,门口的对联也换了白纸的,但除此之外,并不见有其他丧家迹象。若是摆了灵堂,至少也会有诵经声,主家也会门户大开,随时迎接上门吊唁的宾客。
不过考虑到方奕山死得不体面,他老婆孩子也不知从狱里出来没有,赵琇也能理解方家不欲张扬的想法。她犹豫了一下,才问赵玮:“哥哥,看这街上如此冷清,你这位建南侯要是一露面,只怕太过引人注目了。你虽还未入朝,但也是有爵在身的勋贵,大朝会上是有你位置的,可别惹什么麻烦才好。不如让我一个人去吧?你就待在马车里别出来。等我完了事,咱们一起回家?”
赵玮也有些犹豫。他是建南侯,他出现在方家与他家女眷出现在方家,那所代表的意味是不一样的。他与方家本来也没什么交情,没必要为了方家惹来非议。于是他就同意了妹妹的建议。马车行驶到方家嫡支大宅门前,靠着路边停了,婆子打着伞接赵琇下车,赵玮连面都没露,继续坐在车厢里。还翻出一本刚从书馆带出来的名家文集,借着窗外的光线看了起来。
赵琇进了方家大门,得了消息的方太太和方仁珠早就迎出二门来了。天正下着雨,她们简单地寒喧了下,就急急进了花厅。方太太看起来对赵琇在这种时候依然敢到方家来做客觉得非常感动,哽咽着连声道:“谢谢。”赵琇只能干巴巴地说些安慰的话。让她放宽心。
方太太叹了口气:“族人闯下如此大祸,我们未受牵连,已经是皇恩浩荡了。能得到如今的结果,我不知在祖先灵前上了多少次香,感激祖先保佑。如果这样还不能放宽心。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方奕山的案子很快审完了,对他的处置也下来了,他本人已经死了,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但革职抄家还是免不了的。幸好他早已分家,因此受累的只有他这一房,方家其他族人并未受牵连。他妻子儿女都被判了流放,地方倒不是太过偏远。在岭南端州。家产奴仆没入官中。他家大部分下人都是雇来的或是庄上的佃农,如今已经散了,家奴则被官府带走。这两日都是族人们帮着料理丧事。他的遗体被官府发还,方家人心里怨他的有,害怕惹祸上身的也有,都不想节外生枝,因此明明发现他的死因跟官府公布的有出入,也没人提出来。大家都只想着简简单单把他的后事办了。尽了族人的义务,剩下的事就交给嫡支或是他的家眷算了。
方太太与方三爷已经出面去打听过。官府还未点头说方奕山的家眷几时可收赎,因此方家暂时还不能将方四太太母子等人赎出来。不过想到他们流放的地方是端州。并不是什么偏远穷困的地方,虽然路途遥远些,但族人凑些银子打点打点,也能让他们母子四人少受点罪,因此族内并不是非常忧心。方太太便借机向族人表明,愿意为此出力,倒是为嫡支挣回了不少印象分。嫡支一脉在族中的声望,也渐有回复迹象。
这些话方太太自然不会跟赵琇一个外人细说,因此简单聊了几句后,她便笑道:“我知道你们女孩儿家一定有不少私房话要说,我也不碍着你们了,到仁儿屋里去吧。我一会儿叫人送茶点过去。”
赵琇跟方仁珠对视而笑,齐齐起身向方太太行了礼,告退了。
她们去了方仁珠的屋子。方仁珠看起来精神还算不错,心情也不坏。她已经换上了素淡的家常衣裳,要为方奕山这位族叔服“缌麻”,为期三个月。三个月虽短,但在期限内却是不便作乐的,因此赵琇事先定好的小聚会,她就没办法参加了。同理,曹萝要为舅舅服五个月的“小功”,也不能参加。赵琇心想,四个人的小聚会,有两人不能来,索性取消算了。
方仁珠劝她:“还有一位蒋姑娘呢。我听说蒋姑娘平日住在天津,难得回京一次,你既与她交好,又怎能为了曹表姐与我,便怠慢了她?你只管与她玩笑,我与曹表姐知道朋友们开心,心里也会高兴的。”
赵琇想想也对,便笑说:“好,等什么时候你出了服,又回京了,我再单请你俩去玩一回。”
方仁珠抿嘴笑着点头。
赵琇问起了方慧珠的婚事:“既要服孝,想必婚期也要推迟的。你们是打算先去济宁,过几个月再回来办婚事,还是等办完了婚事再去济宁呢?”
方仁珠回答:“母亲的意思是,提前去济宁,等丘家重新订好了日子,我们再回来办喜事不迟。母亲已经命人给眉山伯夫人送信去了,只不知道他家几时有回音。”说起来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先前因为是我们家想要早些办喜事,问丘家能否将婚期提前,他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如今我们家又说要把婚期推迟三个月……好象有些出尔反尔的意思,虽然是不得已,可心里还是挺过意不去的。但愿丘家别怪罪才好。”
赵琇笑道:“他们怎会怪罪?这也是应有的礼数。”
正说话间,院门外忽然有丫环急奔而来,匆匆进了正屋。那是方慧珠的房间。赵琇看见了,心中有些疑惑,方仁珠倒是很尴尬:“丫头们失礼了,姐姐勿怪。”赵琇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刚才那是你姐姐的丫头吗?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方仁珠也不清楚,但接下来,她就看到方慧珠面色大变地从屋里走了出来,带着两个丫头急急出了院子。方仁珠连忙起身走到门口,赵琇也跟了上去。
廊下丫头们正窃窃私语。方仁珠问:“出什么事了?”
南山从正屋外头走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刚才大姑娘的丫头来报,说是眉山伯夫人来了。”
方仁珠皱眉:“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南山摇摇头:“姑娘,稀奇得很。眉山伯夫人来跟我们太太说,能不能不把婚期推迟,照着原定的日子办喜事?她说他们家不在乎大姑娘身上有服。”
方仁珠和赵琇都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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