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主动出击
张氏惊魂未定,卢慎等人也非常紧张,面对马伦计往不咎的善意,刘修不仅没有抓住机会与袁家和解,反而当面顶撞马伦,将事态进一步扩大,最终惹得马伦大发雷霆,导致这次袁府之行不欢而散。
他们不明白刘修为什么要这么做,而刘修显然也没有和他们解释的打算,一出袁府,刘修就让卢慎陪着张氏回家去,自己转身去了东观。
昨天和太平道的马强马元义说了几句,虽然话不投机,但是他再次感觉到了太平道对老子五千言的推崇。他意识到自己要寻找的答案也许就在老子五千言,虽然以前他也读过这部很有名的经典,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读过的和最初的五千言是不是一样。他虽然对经学所知有限,但是从手头有的那卷史记来看,他所知道的古籍和现在的古籍多少还是有一些差距的。
蔡邕听说刘修想借老子五千言,非常好奇。他虽然是大儒,但是对黄老也非常熟悉,刘修和他聊了几句,发现他对老子五千言的理解大多还是倾向于治国之道,和道术扯不上什么关系,再加上蔡邕也忙,没时间和他闲扯,他借了书便直接出宫,去了罗敷面馆。
早餐时间已经过了,面馆里没什么人,罗氏正带着几个胡女招待在打扫卫生,一看到刘修,罗氏有些奇怪,告诉他二楼有几个客人想见他。
刘修应了一声,上了楼,楼上正在讨论石鼓文的几个儒生听到他的脚步声,都把头扭了过来,刘修一眼就看到了上次见过的那个年轻人。刘修刚准备上前施礼,那年轻人便笑了,指着墙上的石鼓文说道:“好书道,这些都是你所作?”
刘修谦虚了两句,试探的问道:“不知足下如何称呼?”
“我们算是半个同乡。”那年轻人浅笑道:“我叫刘弘,字士毅,河间人,和侍中刘郃是同宗,最近刚蒙陛下圣恩,入宫为郎。”
“恭喜恭喜。”刘修连忙祝贺。
“你是哪一支的?”刘弘问道。刘修揉了揉头,哈哈一笑:“好象是中山靖王那一支,不过我也不是太清楚,要问我父亲才知道。”
刘弘笑了笑,没有再问。高皇帝的子孙多了去了,七国之乱之后,孝武皇帝一手酹金夺爵,一手推恩令,无数刘姓子孙沦为庶民,中山靖王那一支早在那时候就不是宗室了,问起来未免有些难堪。两人说些闲话,刘弘对书画也颇有研究,和刘修说得颇为投机。刘修让人拿来了酒,坐在雅间里东拉西扯的闲聊了好一阵,刘弘才告辞而去。
趁着午餐前难得的清静,刘修坐下来,就着桌上剩下的笔墨,准备写一篇奏表。上次打了袁术,这次顶撞了马伦,后面肯定还会有更大的冲突。马伦把他叫到袁府去,无非是先礼后兵,并不是真的想和解,刘修对此心知肚明,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和袁家的矛盾靠退让是解不开的,只有对抗到底。
他准备上表弹劾司徒袁隗。
马伦想在冲突之前占据道德的高地,做出师出有名,而他偏偏不能让她得逞,他要在大的冲突爆发之前让人知道他和袁家有矛盾,袁家针对他的任何举动都有报复的嫌疑。虽然这么做不可能让袁家收手,但至少能让他们多少要考虑一下舆论,不要做得太明显,让人抓到把柄。
他不指望这份上表能有多大作用,更不敢指望袁隗因此而失去司徒之位,毕竟相对于四世三公的袁家来说,他这个已经失去了宗室身份的草民不过是参天大树面前的一只蚍蜉,但是只要别人知道他弹劾了袁隗,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这个年头好就好在还有点言论自由,只要不是凭空污蔑,哪怕是三公也不能因言论而杀人,只要不是蠢到了极点的猪,就算恼火也只能在背地里下黑手,表面上还要展现出应有的风度。而民间对于敢于仗义执言、指责权贵的人也非常赞赏,很多人甚至为了成名而故意这么做——这就像是一场双簧,指责权贵的人获得了不畏强权的名声,被指责的权贵得到了宽容大度、从善如流的赞誉,双方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但这里面的尺度非常有学问,千万不要以为那些权贵真的是从善如流,如果你指责的问题稍有偏差,被他们找到了破绽,最后就不是皆大欢喜的局面了。权贵们也许根本不用动手,只要暗示了一下,自有人把你搞得名声扫地。
所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就显得非常重要。
刘修谨慎的选择了弹劾袁隗在司徒职位上的政绩作为攻击点。袁隗担任司徒这几年,大汉的民生状况进一步恶化,流民四起,水灾和大旱接踵而来,经济状况进一步恶化,宫里的郎官发不出俸禄就是明证,虽说这些问题肯定不是袁隗一个人的责任,但他作为文官之首,刘修用这个理由指责他失职是名正言顺,理直气壮,没有任何诬蔑之嫌。
主题早就想好了,剩下的只是文字功夫,如何把文章写得符合这个时代的规范,这才是刘修最头疼的地方。以前写《东胡志》的时候,最后有卢敏来润色定稿,到了洛阳之后,基本没写过什么文章,偶尔写也有卢慎来把关,这次的问题太大,他不想让卢慎牵扯进来,只能自己捉刀,不免有些头疼。
正在刘修斟酌字句的时候,罗氏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走了进来。
“东家。”
刘修应了一声,瞟了一眼罗氏,又看了一眼那个小女孩,也没太在意,继续低头写奏表。他和罗氏相处的时是不短了,相互之间都比较随便。
“东家,这个小姑娘说要找你。”罗氏说着,把那个小女孩推到刘修的面前,有些尴尬的说道:“一开市她就来了,指名要见你,说是认识你。我看她身上脏兮兮的,又饿得很,便先给她吃了碗面,又让人给她洗了澡,这才带过来见你。”
刘修很惊讶,重新抬起头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小女孩。这个小女孩大约七八岁,圆圆的脸,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看起来就是个机灵鬼,有些肉乎乎的翘鼻头,鼻梁上还有几点雀斑。长得不是很好看,但是很可爱。
但是刘修一点印象也没有,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
一看到刘修眼中露出的疑惑,小女孩不等他开口,便抢先说道:“阿修哥哥,我们在沮阳见过。”
沮阳?刘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笑了,挥了挥手,示意罗氏先下去。罗氏见刘修确实认识这个女孩,松了一口气,转身走了,顺手带上了门。小女孩听得她的脚步声下楼去了,这才抬起手揉揉鼻子笑了起来,两只大眼睛眯成了月牙儿,透着说不清的狡黠。
“我姓唐,叫英子。”小丫头说,“你不要问我是哪儿人,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儿人。”
……
刘修晚上带着唐英子回到步云里的时候,引起了一阵轰动。唐英子很活泼,又乖巧得很,很快就认识到这个院子里除了刘修之外张氏就是最重要的人物,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从小被人拐卖,最近才逃出来,现在无家可归的事情说了一遍,立刻博取了张氏的同情,获得了留下来的许可。
看着像只小狗一样围着张氏吱吱喳喳的说个不停的唐英子,听着她和张氏两个比亲母女还亲热的话语,刘备直皱眉:“大兄,你从哪儿捡来这么一个小妖怪?”
“路上。”刘修嘿嘿一笑,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刘备挠了挠头,有些不甘心的看了一会,叹了口气。他有预感,这个新来的小妖怪对他的地位将会产生严重的威胁。
卢慎和张飞跟了进来,张飞一声不吭的坐在旁边,他虽然对刘修的做法有些不解,但是他对袁家的作派也十分不满,并不觉得刘修顶撞马伦有什么不对。卢慎亲眼看到了刘修推荐他入司徒府却被马伦拒绝的经过,他没有指责刘修,只是讪讪的说,张氏对此很担心,让他写书札给父亲卢植。
刘修懂他的意思,这封书札当然不会是为他说好话。
“你写吧,顺便也给师兄写封书札,告诉他这里的情况。”刘修不以为然的说道:“大司农连大雩的钱都拿不出来,郎官们欠俸大半年了,朝廷手头非常紧,春耕受旱灾的影响又非常严重,今年肯定会全面歉收。让他做好准备,不要指望朝庭的支援了。”
卢慎应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自己出去了。张飞向前凑了凑,给刘修倒了一碗水,静静的看着刘修:“先生,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刘修看着张飞平静的脸色,终于露出了宽心的笑容。他和袁家发生冲突,卢慎母子肯定是反对的,只是现在他撑着这个家里的一切开支,一旦离开了他,就凭他们母子是无法在洛阳很好的生活下去的,所以他们现在就算有意见,也只能暂时容忍他,一切等卢植回来处理。毛宗和刘备显然对他的做法有疑义,在没有看清结果之前,他们保持沉默,只有眼前的这个张飞对他信心十足。
“做名士,做名动洛阳的大名士。”刘修胸有成竹的说道:“然后让你们一个个高官得做,骏马得骑,满足你们的愿望。”
“你呢?”
“我暂时还不打算做官。”刘修的神态显得有些自恋,但又信心十足,似乎做官对他来说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随时想做都可以。
“先生要做个隐士,待价而沽?”张飞也笑了,撇了撇嘴,好象看穿了刘修的用心。不应公府辟,不出仕,这都是做名士的套路,越是不肯做官,名声越大,最后就能做越大的官。在张飞看来,刘修走的无非是这样的一条路。
“可以算是,但也不完全是。”刘修对张飞没有完全隐瞒,他需要一个能信得过的人。“我只是还没有想明白,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得到最好的结果。”
张飞松了一口气,不管刘修有什么计划,只要他不是真的想做一个隐士就行。他也许可以不在乎富贵,但是张家不可能甘心让他这个独子去做一个隐士。
“你在宫里小心点,不要被那些人脸上的笑容给骗住了。”刘修和张飞说了几句闲话,最后关照道:“宫里的人勾心斗角最厉害了,一不小心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太后也好,霍玉也好,那些个中常侍也好,你不要得罪他们,也不要听任他们摆布,如果他们要你做什么事,你千万不要随口答应。不是不能帮忙,只是不能被人当刀使了。”
张飞连连点头,对刘修言听计从。刘修虽然只经他大几岁,可是在这些事情上面,刘修有足够的实力做他的老师。自从刘修摆平了上谷乌桓和辽西乌桓之后,他就已经确信了这一点。
“对了,阳翟长公主今天来找太后,是向太后申诉来的。”张飞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阳翟长公主的封地被人侵占了,她告到颍川太守那里,却被人冷嘲热讽了一顿。”
刘修很意外,居然还有人敢欺负阳翟长公主,侵占她的地?他让张飞细说了一下,这才知道里面扯上了何贵人。何贵人的兄长,未来的大将军何进现在就是颍川太守,而侵占阳翟长公主封地的是阳翟大族郭家。何家和郭家有姻亲,何进拉偏架,阳翟长公主也知道何贵人如今得宠,不敢直接和天子说,只好来向太后求情。因为宫里的人都知道,天子对太后非常好,是个孝子,只要太后提出的要求,他一般都会答应。
怪不得今天阳翟长公主那么大方,一出手就赏了十金,能赏他这么多钱,那献给太后那个女葛朗台的肯定更多。按照汉制,阳翟长公主是县公主,阳翟县是万户以上的大县,但是赋税其实也有限,每年也就是两三百金的收入,这次估计被人欺到门上,逼得退无可退了,要不然不会花这么大的代价去求太后。
“我知道了,你多关注这件事的进展,但是不要做任何带有偏向的评价。”
张飞点点头。
过了几天,刘修修改好了奏表,进宫去找毕岚,想请他把奏表递上去,毕岚一看到他就拉着他的袖子不放手,连声说,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呢。
刘修很意外,连问发生了什么事。毕岚说,他听了刘修的指点,去找贾诩问计。贾诩还真给他出了一条好计。贾诩说,你要想办成这件事,应该多找些同盟,让更多的人从中得到好处,这样不仅你的本金有了着落,而且以后发生什么事,你也有了帮手,不至于孤军作战。
毕岚觉得有道理,想来想去,就找到了尚方监渠穆。渠穆一听有钱赚,也非常高兴,两人研究了好久,觉得数以万计的太学生确实是一个值得重视的潜在客户群。两人就开始讨论怎么赚太学生的钱,不光是太学生,还有全天下的读书人。
读书人对什么最感兴趣呢,当然是书,是经书,你看看有多少人远道而来,只为在太学看一眼朝廷校定的经书就知道了。
目标清楚了:卖书,可是怎么才能做出书来卖呢?他们在太学转了半天之后,最后被拓碑的人启发了。
这年头要想得到一部书,最常用的办法是抄写,但是抄写一来耗时,二来容易出错,成本高、效率低,而且质量不能保证,显然不是一个生财之道。拓碑相对来说就容易多了,拓出来的文字不会有错误,相比于抄写来说,速度又快,准确率也有保证,但是成本也不低。
两人琢磨来琢磨去,想到了用木板雕成小型的碑,这样既方便拓印,又能节省纸张,但是一细算,成本也不低,特别是前期投入非常高,要知道校定的五经一共有六十几块石碑,最少的论语也用了两块石碑,更何况改成小型的木制碑后,字不能太小,碑的数量肯定会增加不少,这无形中也增加了成本。
刘修暗自赞叹不已,利润的威力果然是无穷的,这两个宦官为了解决自身的经济危机,琢磨来琢磨去,居然把雕版印刷术琢磨出来了,而雕版印刷术最终出现的时间好象还在几百年后,虽然还不是最终的活字印刷术,也足以让人瞠目结舌。
如果不是手头紧逼得他们考虑成本,恐怕他们已经开始雕版试制了,当然了,如果他们不缺钱,也未必就会想到这事。
刘修先吹捧了毕岚一通,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然后引导着毕岚往活字印刷术上想,说如果这些木碑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就好了,这么拼拼是一本书,那么拼拼又是一本书。毕岚这些天大概想这个都想得魔怔了,刘修刚刚提了个头,毕岚就恍然大悟,拍着大腿大叫道:“德然,你这法子好啊,只要刻好了这些字,以后不管印什么书都行啊,投一次钱,以后就等着收钱啊。”
刘修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我说什么了?毕岚哈哈大笑,也没兴趣和他多解释,转身就要走。刘修一把拉住他,笑眯眯的把奏表塞到他手里:“毕大人,我帮你出主意,你也帮我做件事吧?”
毕岚解决了大问题,心情大好,扫了一眼奏表上的封泥:“你不会拉我下水吧?这又是坑谁的?”
刘修佯作不快:“我还能坑谁,我就是和你一样,想为陛下分忧。大人你不用担心,我这不是封书吗,你又没看到内容,以后就是出了事,也与你无关。”
毕岚还是有些犹豫,想了片刻:“对付谁的?”
刘修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还能有谁,袁家呗。他老母的,上次和袁公路打了一架,你以为这件事能这么完了?他们肯定要收拾我的。既然如此,我不如先下手为强。”
一听说对付袁家的,毕岚不再多问了。他对袁家勾结袁赦,内外通吃的做法也非常不满,只是他自己名声太臭,面对袁家这样的世家大族,他有心无力,现在有人愿意跳出来和袁家斗,他乐观其成,反正刘修这是封书,出了事也牵扯不到他。
“对,对付袁家这样的伪君子,就得先下手为强。”毕岚有些居心不良的鼓励了一句,带着奏表走了。
刘修想着活字印刷术很快就要问世,心里不免有些想笑。宋代那个发明活字印刷术的也姓毕,这个也姓毕,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天意。不过,作用是一样的,活字印刷术的发明不仅仅是一项生意这么简单,它将直接摧毁世家大族通过垄断知识来垄断利益的根基,可以想像,一旦面世,世家很快就会发现它的杀伤力,毕岚他们将会遭到多么猛烈的反击。
他之所以把这项“发明”让给毕岚,可不是谦虚这么简单,为了巨额的利润,毕岚他们会和世家发生激烈的冲突,甚至发展成你死我活的斗争。而中下层读书人却不会被牵涉进来,他们会双手赞成这项技术,因为这将使他们突破世家对知识的垄断,无须投靠世家就获得更多的发展机会,他们就算不站在宦官的一面,也不会站在世家的一面。保全他们,对保全大汉的根本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否则很可能会导致第三次党锢,直接摧毁维系大汉的最后一根纽带。
那绝对不是刘修想看到的场面。
……
袁术匆匆走进了后院,面对脸色铁青的马隗和脸色同样难看的叔叔袁隗,他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居然让这一对夫妻这种表情。他小心翼翼的行了礼,刚准备汇报一下收拾刘修的准备工作,袁隗把一封奏表副本扔到了他的面前。
“你好好看看,然后再告诉我该怎么办。”
袁术飞快的把奏表看了一遍,顿时勃然大怒,拍着胸脯大声嚷道:“叔父,叔母,你们放心,我立刻去砸了他的面馆,打他个生活不能自理,让他知道知道得罪叔父叔母的后果。”
“这就是你看中的人?”袁隗转过头对马伦说道:“我就是绝了子嗣,断了血食,也不能让这样的东西继承我的爵位啊。”
马伦的脸色顿时胀得通红。这是他们成亲二十多年以来,袁隗对她说过最重的话。他不仅否决了她要将过继袁术的建议,而且直接质疑她的眼光,更是毫不留情的刺中了她心中的那个痛点。
你让这样的人继承我的血脉,还是让我断子绝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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