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脸都憋红了,死死盯着嚎哭不已的刘瑾,想开口安慰他几句,又怕一开口会忍不住爆笑出声,于是几句真心诚挚的话只好憋在心里。
不得不说,丁顺这家伙太促狭了,自己顺嘴说了一句一虎八驴,这家伙竟然真的把这话传了出去,大约也是听不得别人将他敬爱的老上司跟一群太监相提并论,于是叫了手下帮闲们散布流言为老上司正名。
出发点是好的,值得表扬,但是话太阴损了,驴就算了,还“骟驴”,打人打了脸,骂人揭了短,回头必须批评他,至少要他把那“骟”字去掉,没礼貌!
八只驴幽怨的小眼神令秦堪颇为尴尬,想了想,只好把脏水朝文官们身上泼。
“太没礼貌了!怎能叫公公们为骟驴呢?一定是朝中某个恶劣大臣放出去的流言,其行恶毒,其心可诛!”秦堪神情严肃,拱手承诺道:“公公们尽管放心,秦某一定派手下锦衣卫严查,查出是谁散布的谣言,秦某一定把他骟了送进宫来,交给公公们出气。”
又一个“骟”字令八只驴眼皮一齐跳了跳,看来公公们对这个字很敏感。
秦堪于是朝他们投去歉然的一瞥,眼里的真诚目光很清晰地告诉他们,他说的“骟”字没有任何针对性。
朱厚照原本黯然抹着眼泪,听了秦堪这番话,忽然噗嗤一笑,泪花儿还挂在眼睑上,嘴角却咧开了花。
笑了一声后,朱厚照似乎想到自己目前艰难的处境,于是一张脸又垮了下来。
“秦堪,今日朝会中,那些大臣们把我逼到悬崖上了……”朱厚照哭丧着脸道。
秦堪心很沉重,他也想不明白,无缘无故的,整个朝堂的大臣们仿佛一夜之间全变成了他的敌人,自己莫名其妙成了朝堂奸佞,成了众矢之的,什么贪权擅专,什么邀宠媚上,无数罪状铺天盖地扣在他头上。
平素温文尔雅的文官们顷刻间仿佛变成了一只只疯狗,朝他吠叫,朝他龇牙,欲除之而后快。
到底是怎么了?
朱厚照看着秦堪的目光有些期待:“秦堪,你最有办法的,而且是我认识的人里面最聪明的,如今咱们已是四面楚歌,身陷绝境,你可有法子化解?”
秦堪苦笑道:“陛下,臣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每次都能想出脱困的法子?如今朝堂大臣们如狼群般将臣等围住,只等陛下稍一退缩,狼群便冲上前将臣等撕碎生吞,陛下已是保护臣的最后一道屏障……”
朱厚照凄然一笑:“父皇已逝,我自小与母后便有些生疏,一直住在深宫里,认识的全是一些道德大人和学问儒士,身边就你这一个朋友,只有刘瑾张永这些亲近之人,我没给过你们多大的权力,你们也没参与过朝政,实不知那些大臣说你们祸乱朝纲言从何出,今日那些大臣们逼我杀你们,我堂堂大明天子竟被逼得落荒而逃,这皇帝当着有什么意思?”
刘瑾谷大用等人闻言,不由纷纷跪拜大哭。
秦堪亦感动莫名,叹了口气,道:“陛下待臣如兄如友,今日之委屈全因臣而起,臣感怀涕零……”
朱厚照泣道:“秦堪,你快想想法子吧,这事儿怕是有预谋的,我会想尽一切法子保住你的,你莫害怕,一切有我在,大不了这个皇帝我不当了,让这帮无君无父的家伙再从宗室里选一个出来当皇帝便是。”
***************************************************************天空布满了乌云,阴沉沉地笼罩在京师的上空。
夏天的雷雨说来便来,让人猝不及防,秦堪走出宫门时,天边已传来隆隆的沉闷雷声。
山雨将至。
心情郁卒地吁了口气,秦堪整了整斗牛袍的襟领,面无表情地走过金水桥。
丁顺和李二在宫门外焦急地等着,见秦堪出来,二人急忙迎上前。
“大人,今日朝会大臣们要求诛杀大人和刘瑾等人,此事已传遍京师……属下已派人打探过了,此事与往常的御史参劾不一样,今日乃因刘健和谢迁两位大学士对大人起了杀心……”
秦堪一震,脑海中忽然浮现当日朱厚照穿着小厮衣裳欲出宫,却被刘健谢迁等人瞧见时的情景,刘健那铁青的脸色和临去时朝他投来的怨愤一瞥在脑海中愈发清晰。
原来如此!
秦堪终于找到了由头。
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回想当时的情景,自己和刘瑾九人簇拥着朱厚照的样子,落在刘健眼里可不就是邀宠媚上的典型奸佞模样么?古来多少史书话本里,已将奸佞的形象描述得淋漓尽致,那日他和刘瑾等人当着刘健的面将其完美地演绎出来了。
原来就是那一刻,为自己埋下了杀身之祸。
秦堪苦笑,心中懊恼不已,大意了,真应该跟刘瑾他们保持一点距离的,奸佞就奸佞吧,居然把他和一群太监相提并论,委实掉价不少。
转念想了想,秦堪的面容愈发清冷。
“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恐怕另有因由吧?”秦堪扭脸看着丁顺。
刘健是三朝重臣,内阁首辅,心胸度量绝非常人能比,若说只瞧见他们簇拥着朱厚照的样子便痛下杀手,实在很难让人信服。
丁顺点点头,道:“属下也觉得此事有蹊跷,刚才大人进宫面圣的时候,属下使了银子买通了文华殿前值殿的一名小宦官,这才问出了因由……”
“到底谁在背后搞鬼?”
“王岳!”
秦堪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来。
是了,有因才有果,一件莫名其妙没头没脑的事情里,忽然多了“王岳”这个名字,一切便合情合理,前后贯通了。
秦堪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这老阉货作死吗?司礼监掌印的位置还没到手呢,便如此迫不及待要除我了?”
丁顺忧虑道:“今日朝会对大人很不利啊,如今只听得满朝议论,皆云诛除奸佞,文武百官声音一阵大过一阵,陛下散了朝会后,不少文官聚集午门,说是要闯宫血谏,要求陛下再开朝会,否则绝不罢休,大人,陛下年幼,面对满朝的老狐狸和二楞子,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啊……”
秦堪仰头看着天,天空乌云浓郁不散,雷声里几道闪电噼啪作响,仿佛将天空划成了好几块不规则的残片。
要变天了。
“等着吧,静观其变,事情没完,若是外廷和内廷联手,他们还会有更大的动作。丁顺,马上遣探子和眼线打探消息,另外……我的夫人和金柳,你也要派人严密保护好,王岳这人做事心狠手辣,没什么事干不出来。”
“是,大人尽管放心。”
***************************************************************夏天的雨来得很快,朝堂上的风暴来得更快。
百多名文官在午门前跪了一下午,几名慷慨激昂的御史面朝宫门磕头磕得鲜血直流。
毫无朝争经验的朱厚照吓坏了,刘健,谢迁和王岳三人进宫,劝说朱厚照再开朝会,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耍赖和拖延是不可能解决问题的,如今朝中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一国君主怎可能置身于风浪之外?
朱厚照咬着牙答应了再开朝会,但见刘健等人咄咄逼人的样子,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反感。
皇帝被大臣逼到这般份上,谁还能指望朱厚照对臣子有好感?
第二日寅时一刻,朝会继续。
朱厚照一脸不甘愿的样子,坐在龙椅上冷冷扫视着向他跪拜的大臣,心中怨意愈深。
大家都清楚这次朝会的目的。
诛杀秦堪,诛杀刘瑾,诛杀九虎!
大明天子承担着江山社稷,他的身边必须干干净净,若天子已沾了邪秽,文官们代天子把它清除。
历史上很多朝代很多臣子都做过同样的事情,史书管它叫“清君侧”。
不过很多清君侧事实证明只是野心家造反的借口,他们清君侧之时,顺带着假装不小心连君也一块清了,于是懊恼欲绝,痛哭流涕,接着在手下的武将和谋士幕僚们的诚挚安慰和请求下,勉为其难一脸忸怩地坐上了龙椅……这一次不同,大臣们的目的绝对很单纯,真的只清君侧,保证不干别的。
朝会照例由礼科给事中王嬴领头。
昨日王嬴太过激动,把额头磕得鲜血直流,今日上殿竟是缠着一头纱布来的,猛一眼看上去就跟天竺使节进京朝贺似的,不得不佩服此人坚毅的不依不饶没完没了的精神。
老调重弹,秦堪和刘瑾等人的罪名仍是昨日那一套,不同的是,王嬴慷慨激昂控诉完之后,朝班中呼啦一下站出了上百名文官齐声附和,请求朱厚照诛杀奸佞,清正朝纲。
朱厚照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殿中那些大臣们带着杀气叫嚣的模样分外刺眼,仿佛自己置身于一群饿极的狼群之中,恐惧,愤怒,委屈,各种情绪在心中交织,充斥。
刘健站在朝班中冷眼看着朱厚照的表情,见他嘴角下瘪,双目通红,一双手死死握着龙椅的扶手,眼见要哭了。
多年的师生之情令刘健心中忽然一软。
他……终究只是个孩子啊,如此逼迫是否太过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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