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师傅给我打马虎眼:“30年前啊,30年前我还在连队开车呢?我想想啊,那年啊,昆仑山发生了一次大雪崩……”
没办法,我只好问:“白师傅,我小舅他在哪儿?”
白师傅说:“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别说他在哪,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我吃惊了:“那你怎么能找到我?”
白师傅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指了指天:“上面通知我过来接一个人,负责把这个人平安送到叶城。其他的,他们没多说一个字,我也一个字都不多问,就是这样喽!”
我问:“上面的人,上面的人又是谁?”
白师傅哈哈大笑:“上面的人,就是坐在咱们头顶上的人呗!”
我说:“他们让你来,也不多跟你说点什么,万一认错了人呢?”
白师傅哈哈大笑:“不会,不会,我认人准着呢!”
我又问:“白师傅,你刚才为啥说‘又见面了’,咱们以前又没见过。”
白师傅说:“以前的事情哈,你怎么晓得个清楚哎?说不准啊,在你还是个娃娃时,我就见过你了。”
我说:“这不可能,我可是四川娃子,除非你去四川时见过我!”
白师傅哈哈大笑:“那可不一定!你那时候还没睁眼呢,知道个啥子,还尿了我一手!”
我有些不好意思,小心地问他:“白师傅,你们……你们到底是一个什么机构?是属于军方的?”
白师傅摆摆手:“小伙子,这个就不能说了,说了也是骗你。”
我点点头:“白师傅,咱们还是去叶城吗?我到了叶城又要怎么做?”
白师傅说:“那就是接下来的人要告诉你了,反正我的任务就是把你送过去。”
我重重叹息了一声,深深陷入靠背上,弄了半天,一切还是一个未知数。
白师傅安慰我:“小伙子,有什么好担心的?人死卵朝天,管那么多干啥?我们以前往昆仑山上送物资,啥没见过,雪崩,地震,雪毛子怪,牛那么大的冰雹,还有能把卡车吹飞的大风,唉,还不都挺过来啦!人啊,就是这样,再难的坎,熬着熬着就过去了。”
想想也是,我忍不住问他:“白师傅,秃子哥说您见过龙,那是真的不?”
“那当然是真的!那地方离这儿不远,大雪山,戈壁滩,一整面山上全是冻冰,里面就封了一条龙!”
“那真是条龙?!”
“真真的是条龙!”
“那龙是啥样的?”
“那龙啊,一个鼻子两个眼,我走过去摸了摸,它还瞪了我一眼!”
“啊,那龙活了?!”
“活啦!”
“啊,真的啊?!”
“假的!”
“咳!”
白师傅这人很有意思。
这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但是对生活依然保持着热情,不气恼,不抱怨,总让我想起来古龙笔下的人物。
他总是笑眯眯的,你问一句,他答一句,轻飘飘的一句话,有时候能让你笑半天,跟老是死板着脸的秃子完全不是一种风格。
去叶城的旅途开始轻松下来,白师傅的车子开得稳,对周围地形也熟悉,还经常会停下来,看看周围的风景。
有时候是一个大湖,他会带着我沿着湖边走一走,告诉我藏民是如何沿着圣湖朝圣的,那叩长头是怎么个叩法,所谓轮回又是怎么回事。
有时候,路过一座黑色的山,他也会停下来,跟我坐在山脚下,用一个老式的扁酒壶喝酒。他的酒比较特别,很辛辣,喝一口下去,那酒像烈火一般煅烧着你的肠胃,但是喝下去后,浑身都暖和了,很舒服。白师傅说,这酒是部队特供的,专门给他们这些在高原雪山上的老兵喝。
他抿了一口酒,眯着眼看着远处的大雪山,感慨着:“天气冷,气压低,有时候一口气上不来,就像那条老龙一样,永远冻死在这里喽!”
我问他:“白师傅,你这辈子也有啥闹心的事情吗?”
他笑了,笑得略有些惆怅,感慨着:“谁还能没有个闹心的事情啊?”
我好奇了:“有啥事还能让你闹心?”
白师傅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慢慢地说:“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说呢,很潇洒是不是?我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你见过我徒弟吧,就是秃子,他是我一手带大的,性格脾气和以前的我一模一样。”
我吓了一跳,脸上立刻浮现了秃子那副死板的面孔,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几吊钱一样,白师傅以前会是这种人?
白师傅第一次严肃了,他缓缓地说:“30年前,我老婆和我儿子死在了我面前,我就知道,我要换一个活法了,不然我就支撑不下去了。”
我吃惊了:“白师傅,您……您家人怎么……”
他摆摆手:“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等你以后有机会,看见你小舅,问问他就知道了。顺带提醒他一下,别忘了当年给我的承诺。”
我使劲点点头,保证一定会把话带到。
白师傅见我认真的样子,哈哈大笑,他往前指着:“看见前面那座山了吗?那就是著名的喀喇昆仑山,海拔5380米,上面有一个全世界海拔最高的神仙湾哨所。你看过春节晚会吧,每年边防战士给全国人民拜年,都会有他们。”
“你们都知道边防战士苦,但是你们肯定不知道苦到什么程度。我看有的当兵的接受采访,说自己就是一根草,默默无闻,在艰苦的地方成长。他以为草就够苦了,狗屁!
我们神仙湾啊,别说人,连一根草都看不见,满眼满眼的都是大雪山,大冰块,空空的天空,别说草,你连一块泥巴都见不着。有时候,一连几星期连太阳都没有。
人在那边呆着呆着,慢慢的,连七情六欲都没了,人越来越像一块冰,一抹雪,慢慢的,就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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