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真容
灯影昏黄的殿内。
瑾睿黯眉凝眸的出着神,一时未曾出声,像是在思量权衡着男人的话。
而魅影则一直俯首静静跪在地间,任凭无形的压迫感悄然流转。
渐渐的,四下陷入了一片静谧,偶尔自殿外传来道道鸟雀于夜间展翅飞过的声响,将压抑的气氛打破些许,时间漫漫,似水流过。
过了不知有多久,却闻,瑾睿淡淡出声,语气中听不出丝毫喜怒,“你先起来吧。”
魅影心口一绷,这才撑着略带酸麻的双腿慢慢站起身,刚刚站定,只听瑾睿兀自开口道:“那件事寡人知道了。”
如此莫名的一句让魅影微愕,抬眼望向他的双眸,只见一阵精光闪过,明利且锐觉,心下一顿,静待后话。
“烟儿那丫头对你的心思,寡人听闻了。”瑾睿眯眼睨着眼前的那双冰蓝眸子,不紧不慢的说道。
端见这时的男人,轻轻取下了头上的风帽,一霎间,露出了满头的银丝,在灯火的映照下,那头银丝如雪色般绽放着幽亮的异彩,风华无度。
俊美的容颜,妖娆冷魅,堪比夜间初绽的荼蘼花,透着摄魂的芳香,和致命的吸引力。
这一刹的显露真颜,这头发色,这张倾绝的面孔,不是燕七杀又是谁?!
若让哥舒无鸾知晓她多番的猜测并没有错,而是在被人戏耍于股掌之间,一再的蒙混而过,定会气到呕血!
男人静视着主上的神色,忙开口解释,“魅影对公主殿下……”
话未说完,便被瑾睿接了过去,俊眸中闪着异样的波光,“其实这件事也不算什么,彼此适龄,本当男婚女嫁。只是……寡人要劝诫你,喜欢谁都可以,独独不能对烟儿生出一丝不该有的心念!至于烟儿那边,她愿与你走的近,寡人也管不了,但你要记得适度保持距离,别让她越陷越深,同时你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以致超脱分寸。”
没有多余的解释,话意尽显突兀,虽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却隐隐透着生硬,明显是不容置喙的。
其实不用主上提醒,他本就对缪烟公主没有半分男女之情,但在听完这番语意幽深的告诫后,却还是让魅影的背脊略略一僵。
思绪在暗暗飘远,仿佛正有些事情在脑海闪过,一纵即逝后,他定神出声,“是。魅影知道。”
瑾睿望了一瞬他径自敛下的眸光,满意的扯了扯唇角,语气回缓,“嗯。对于哥舒无鸾……你说得对,前朝一时难宁,她就还有利用的价值。如此,寡人便再多给你一些时日,好好的去完成这件差事。你,可不要再让寡人失望了。”
这般语重心长的话听在魅影耳中,非但没让他稳下一颗心,反而,有一股莫名的寒意正在于心底不断攀升,随即默默点了下头,未在言语。
就此,瑾睿收回视线,一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一阵清风飘过,晃动了烛火,恍惚的灯影下,持着折子的瑾睿对着已消失的人影,眸光适时一黯。
……
殿外,满空的月华,幽清异常,如烟纱般漫漫洒下,淡罩四周,将四下拢上了几许朦胧的诗意。
夜风骤起,卷过片片落花,伴着清郁的香气袭过男人的身畔,霎时将那身墨色斗篷染上了散之不去的淡雅凝香。
脚步跨下斑驳的石阶,视线扫过远处那颗枯树,慢步向等在树下的身影走去。
熟料,步子还未落稳便换来一声劈头盖脸的训斥,“你明明知道主上的身体早有虚亏之兆,万不能忧心乏力,却还在这个时候让他动怒,难道在你心里,那个女人竟比待你恩深意重的主上还要重要不成?”
还是那样苍老的嗓音,干涩且刺耳,然而,却在此时变成了老妪的声音。
男人静望着眼前一脸责备、愤然的褶皱面颊,低道:“婆婆痛责的对,魅影自知大错。”
月影晃过,但见一身御医妆扮的皮婆婆,抬手轻轻触碰脑后的风池穴,再看那张今晚没有粘着胡须的男性面孔,竟渐渐转变为了一张其貌不扬的老妇人面容。
这种瞬间变换容貌的易容术唤作幻颜术,与之用假面皮易容相较起来,更加省时简易,且难以让人拆穿。
所以,为了方便魅影暗中为主上办事,她便将这幻颜术与腹语全部传给了他。
也便是说,男人能在哥舒无鸾那里一再顺利避过怀疑,全依赖这关键的两点。
听了魅影貌若自责的话,皮婆婆眉间的褶子却在逐渐加深,显然窥出了他根本口不对心,死不悔改的心理,不由得忧心不已。
到底那女人对他有多大的影响力,竟让他如此的悖逆主上?!
她睨着男人皱眉良久,突然神情一顿,面色瞬间变为凝重,沉声道:“前段时间你的那次莫名发热,预示着体内的冰蚕毒,已经侵入心脉,若不及时配出解药,恐怕不出一载,你的性命……”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开始颤抖,不自主的截住了后面的话,丝丝痛色现于浑浊的眼底。
不言而喻的后果,使魅影心里有所了然,本来不用婆婆明示,他也早已清楚到了这一层,不单是炼妖毒王曾对他如是说过,他将命不久矣,就连他自己也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
在发热之前,那晚他之所以敢在阿鸾面前露颜,是因他的眼眸和头发变了颜色,回归了本色。
原本,他的眸子与头发本就是黑色的,只不过是因冰蚕寒毒一直遗留在体内的缘故,随之寒毒的经年蔓延,寒气聚拢周身,才使双眸渐渐呈现了冰蓝色,眉、发变为银白,就连肤色也异于常人,显得病态苍白。
直至毒侵心脉的那一刻,气血骤然逆转,如此,才产生了回光一现……
魅影匆匆收起思绪,回首望了望身后距离甚远的宫殿,慢慢调回视线,淡淡一笑,“我的状况我十分了解。只不过,请婆婆暂时先不要让主上知道,为了主上的身体着想,此事能瞒多久就先瞒多久吧。”
见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皮婆婆清楚他这是在刻意安慰她,心口阵阵揪痛起来,偏偏话语冷硬刻薄,“还知道关心主上的身体,证明你还没有忘本!好了,这事儿,老婆婆我自是比你清楚利害,若不然,主上怎会多次召见你都未谈及你身上的寒毒?”
呵,他该清楚的,婆婆向来心思重,又如何会将这件事透露给主上,让他忧心?原是他多此一举了。
不过,这婆婆的刀子嘴豆腐心,却是一点也没变,明明为他担心的要命,偏生嘴上不饶人。
正在男人暗自失笑之时,皮婆婆面色徒然一变,好似忆起了什么,紧接着,眼中浮现些许激动之光,随即一拍大腿,急促道:“哎呦,差点忘了,我真是老糊涂了……”
魅影一时不明所以,眨着冰眸,戏谑道:“婆婆年纪大了,难免记性差。说来听听,这次又是将什么事记颠倒了?莫不是……御药殿有倾慕者等着婆婆,婆婆错过了赴约的时辰吧?”
皮婆婆当即老脸一红,像是被说中心事一般,那颜色望上去,似老妇涂胭脂,着实憨态可掬。
羞愤恼然的瞪了男人一眼,面色一紧,声音极是正色道:“正经一点,听婆婆讲。说到你的寒毒,其实这么多年我都未曾配置出冰蚕毒的解药,无非是难寻一味药引,这味引子只有给你下毒的炼妖毒王身上才有,无奈他已身死。然而,庆幸的是就在日前被婆婆我猛然发现世间竟还有这么一味药引的存在,有了它,解药配成,你的冰蚕寒毒定当全然驱除!”
这番话让魅影微微一怔,胸臆间一点一点燃起了一把希望之火,逐渐,这火越烧越旺,沸腾了全身血液。
面对存生有望,搁在谁的身上都是满心激动的,就连此刻的他也不例外。
原来的他是不怕死的,可自从某人的出现,给他冰冷的世界带来了一缕灿烂的阳光,亦将他灰暗的世界变得色彩斑斓了起来。
她照化了他被冰雪封存了许久的心,这颗心随之回温,怦然而动,那一刻,他才懂得情之一字的美好,那一刹,他竟有了对生的渴望……
他刻意压制着动**的心情,追问道:“那药引是什么,在哪?”
皮婆婆面对着男人骤变的情绪,脸色却复杂了起来,有纠结,有犹豫,还有挣扎,最后,她好似下定决心,定了定神,答得简洁,“心尖血!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还未等魅影消化这话,她突然错过他的视线,凝望向天边渐被云层遮笼的残月,对着那片的阴霾黯涩,沉沉出声,“这个女人就是大商第一女官,锦衣侯——哥舒无鸾!她的血至阳至纯,世间罕见,也是唯一能破解冰蚕寒毒的关键引子……”
这个名字,仿若炸雷轰响,一下惊散了男人心头涌起的波澜,以至于他再也听不进婆婆后面的话,继而痛声打断,“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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