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百支弩箭扑向耸立在空中的望楼,嗡嗡的啸叫之声,盖住了城上城下所有的声音。
“跳下来!”宋宏新大声吼道。
小海子已经吓得目瞪口呆,耳中传来宋宏新的声音,不假思索,他翻身便跳出了望楼,直接向城墙上坠来,下头,十数个士兵张开双手,飞奔着向前,想要接住他下落的身形。
“不!”胡子凄厉的惨叫起来,就是小海子小落的瞬间,一支弩箭如飞而至,巨大的矛锋掠过小海子的一条腿,半空之中,血雾爆散,伴随着小海子的惨叫声,他的身子犹如一块翻滚的石头,被这一击足足向一边撞飞了十几米,胡子吼叫着,飞奔着,两手搂住半空之中的血葫芦,两人一起在城墙之上翻滚着。
“小海子!”两人身形最终停下来时,胡子也被染成了一个血人,他将小海子搂在怀里,手忙脚乱地想要按住小海子的伤口,但那创口太大,小海子的腿几乎从腿根被截断了,胡子手拿起来数次,终于还是无法落下去,不由嘶声嚎哭起来。
“连长,连长,你快来啊!”
宋宏新几步窜到两人跟前,看到小海子的伤势,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他单膝跪在小海子的面前,两手扶着小海子无力垂在一侧的脑袋,看到那因大量失血而苍白如纸的脸孔,宋宏新的眼眶通红。
“小海子,你,还有什么话要留下吗?”
听到宋宏新的话,周遭的士兵都难过地别过头去,他们都不是新兵,看到小海子这样的伤势。都知道无力回天了。
小海子吃力地举起手掌,“五个,连长。五个,我一共杀了五个东胡人。我够本了。”
宋宏新连连点头。“我知道,小海子是条好汉子,你一个人杀了五个东胡蛮子。”
小海子苍白的脸上绽开一丝笑容,用力偏转头,看着抱着他的胡子,“胡子,你说得没错,你的那家伙。真是比我很大一些啊!”
胡子大哭起来,“小海子,你的大,你的大,我的就是一小蚯蚓罢了。你别死,活过来,路们再站到墙头上比谁尿得远,你不想赢我吗?”
小海子吃力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档部,“才不跟你比了。你那么大,我怎么比得……”最后一个字还没有吐出来,小海子的头已是垂了下去。不过脸上,却仍然带着微微的笑意。
“小海子,小海子!”胡子疯狂地大叫起来,摇晃着小海子的身体,“你快醒过来,醒过来,咱们再比,你是条汉子,怎么能未战先认输?”
宋宏新默默地站了起来。“弟兄们,小海子先行一步。我们会在不久之后,跟着他一齐上路。他不会寂寞的,现在,每个人将自己的遗言留下来吧,汪老二,就你识得几个字,将所有人的话都记下来。”
汪老二是一个年过四十的中年人,闻言挤了出来,“连长,咱们只怕没人能活着出去了,这遗言留下来,也没有带出去啊!”
“让你写你就去写。”宋宏新一瞪眼睛,“老子会将他瞒在这里,等咱们的军队反攻之时,收复了这里,自然会来寻找咱们的遗体,然后便有可能发现咱们的这些最后的要求,以高都督的仁心,自然会替咱们去完成最后的心愿。”
“是,我马上去写,兄弟们,有话留下来的到我这里来,每人少说两句,捡最重要的说啊!”汪老二大声道。
宋宏新转头看着抱着小海子,张着大嘴似乎在干嚎,却没有丝毫声音发出来的胡子,大步上前,一脚便将胡子踹翻在地,“胡子,将小海子抱到下头去,嚎什么嚎,用不了多久,咱们就下去陪他了。”
一天的平静,蕴藏着的却是接下来的急风骤雨,这天傍晚,连续数道红色的烟柱从远处拔起,直上云宵,红色的烟柱代表着的是一个堡寨被攻破了,宋宏新数了数,一共五道,也就是说,就在这一天中,有超过半数的堡子已经被东胡兵攻破了。
不知道他们杀了多少东胡蛮子,自己可得争气一点,不能杀得少了,下去在黄泉会合的时候,被他们笑话,宋宏新在心里想着,仔细地将脚下的柴堆拢了拢,再将一个小盒子放在了一边,这盒里的粉末洒在柴禾之上,烧起的烟柱就是红色的。
“今儿晚上,菜弄好一点,不要舍不得的藏着掖着了,另外,酒也拿出来,一人能分多少?”看着连里的伙夫,宋宏新问道。
伙夫沉默了片刻,他从宋宏新的话里,听出了潜在的意思,“全拿出来,每人能有一斤吧!”
“晚上一人半斤,明儿个早上,每人再发半斤,喝完干活,了无牵挂。”
整整一个晚上,堡寨里灯火通明,大家伙排着队到了汪老二面前,说上几句自认为最要紧的话,然后便去啃骨头吃肉,喝酒,干完这些,倒头便睡,而连长宋宏星则提着酒壶,坐在城头之上,凝望着远处。喝一口酒,骂一声,啃一口肉,又骂一声,他将所有值勤的士兵都赶去睡觉了,今天,他一个人值勤。
东胡兵这第二次进攻,无论是进攻手法,还是进攻的能力,都突然之间有了极大的提高,而这些熟悉的手法,毫无疑问,出自中原人之手,他不愿意在士兵们面前提到这个问题,甚至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因为对面的这个在筹划着进攻寨子的人,说不定就是他以前的上司,前燕军的将领。
“狗日的王八蛋!”将手里的骨头狠狠地砸向寨子外,他吐了一口唾沫,“等以后你死了之后,却瞧你如何有面目去见死难的兄弟。”
虽说昼长夜短,但黎明仍然在宋宏新的凝望之中,不期而至。他站了起来,用力地揉揉有些发麻的大腿,一丝不苟地整理着自己的军服,顺手将盔甲之上的那些冰屑清净,扶正头盔,走向了他的弟兄。
伙夫正抱着坛子,将里面的酒注入到面前一个个在大碗之中,生怕洒了一滴,宋宏新在他的身后,每斟满一碗,他便双手捧起,珍而重之地将他奉到士兵手中。
端起最后一碗,宋宏新将酒碗高高举起,“弟兄们,满饮此碗,尽力杀贼,下一辈子,还跟你们做兄弟,做战友。”
“干!”他吼道。
“干!”一百多条汉子齐声怒吼,一仰脖子,将碗里的酒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随即用力将碗摔在地上,一片砰砰的声响之中,宋宏新大声道:“弟兄们,杀敌罗!”
“杀敌!”
一百多人奔上城墙,沉默地开始做着最后的准备,而在此时,对面军营之中,闷雷似的战鼓之声响起,这一次,东胡骑兵没有任何的迟疑,排头的数百骑兵弛电掣而来,绕着城墙急速奔走,在他们的后方,上千东胡人下了马,举着一面面的大木盾,推着弩车,向前缓缓移动,而最出奇的是,其中数百人,竟然扛着一根根碗口粗细的毛竹。
“自由射击。”宋宏新怒喝道。
臂张弩发出啉啉的鸣叫之声,虽然对于那些高速奔行的骑兵,效果不佳,但每一轮射罢,总会扫下数个到十数名倒霉鬼。
一面面木盾刚刚被立起来的时候,城墙之上的床弩便开始发力,每将一面木盾射散,立马就会跟上一轮弩箭,将木盾之后的敌人射倒。
东胡人在西南角契而不舍地筑起了木盾,而在他们身后,一排排的碗口粗细的毛竹被深深地埋进了地里,看到那些被拉成反弓状的毛竹,宋宏新知道了对方想干什么了。
“将西南角所有的弟兄都撤下来。”他对胡子道。
西南角那里戍守着二十几个弟兄,布置着近十台床弩,是火力最强的地方,但同时,那里却又是整个寨子最脆弱的地方,因为寨子的主桩就在哪个方向,一旦那个地方被打破,那么整个寨子,就算是破了,接下来,就必须要短兵相接了。
先前的战斗之中,宋宏新一直在竭力掩盖着这个弱点,布置在西南角上的强大火力便是向敌人昭示着这里不可侵犯,同时在相反的方向上故意露出弱点,但显然,这些花招在对面那个敌人眼中,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直接将攻击重点放在了西南角上,这是一个极其熟悉燕军土木作业的行家里手,否则,不会就在仅仅数次试探之中,便能准确地摸出寨子的弱点。
那些毛竹被拉得几乎要贴近了地面,然后猛地反弹回来,顶端的网兜里装着的一块块石头,带着强大的力道呼啸着落在西南角上,整个寨墙都在颤抖,没有来得及撤回来的十数台床弩,被砸得稀乱,外头的冰雪盔甲被生生的剥离了一层。
几乎没有停歇,一轮又一轮的石弹呼啸着落在西南角上,堡寨之内,所有士兵都明白,最后的时刻就要倒了,他们沉默地将手里的弩箭一支一支地射出去,同时在心中默默地计算着自己到底杀了几个人,可是够本了,赚了多少?
轰隆隆的巨响声中,西南角在东胡人的欢呼声中崩塌下来。宋宏新提起身边的钢刀,径自向着西南角冲去,“胡子,这边交给我了,我去缺口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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