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川郡城,将军府。
檀锋看完最新一期的大汉日报,默默地放下报纸,走到窗前,外面的校场上,一群工人正在忙碌着,整个院子的地平都将被重新平整,一种新式的建筑材料在前不久,正式由汉国商人引入到了颖川境内,立时便受到了上至官员,下至百姓的喜爱。
这种建材,叫水泥。至于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坊间传言,是汉国国王亲自赐名的,将这种最新式的建筑材料用来浇筑地面,道路,不仅平整,而且坚固,更重要的是,速度奇怪无比,像这种天气之下,上午浇筑好,下午就能上面跑马了。檀锋将军府内的这个校场虽然大,但看这个速度,一个上午就能完工了。
汉国奇巧淫技寸出不穷,这种水泥听说是汉国前工部尚书郭荃在修筑东西交通大动脉的过程,一个偶然的情况之下发明的,现在汉国境内,这种水泥工坊如雨后春笋一般拔地而起,但工坊再多,也应会不了全国庞大的需求量,要货的商人,排成了长队等在各个工坊之外。水泥一有现货,立马就会被运走。
颖水与颖川一河之隔,这几年双方在政治上敌对,军事之上对峙,但在经济之上,在双方的默许之下,却是出奇的热闹,双方商人互通有无,竟然生生将这两个对峙中的军事重地,变成了秦汉两国商品贸易的一个集散地。
看到檀锋默然无语,身后一个青衫长须的中年人走到了檀锋面前,笑道:“汉国人发明的这个东西,倒是让我们都方便了,这一路行来,在别处最怕的就是下雨,泥泞不堪,但到了颖川城内,却是耳目一新,檀将军胸怀宽广。造就了这颖川的繁荣昌盛,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檀锋微微一笑,“赵先生,你不觉得汉国人很可怕吗?你难道只看到了这些东西让人方便了?我看到的。却是他们在军事之上的巨大作用。”
被称为赵先生的人微笑不语。
“这种叫水泥的东西,能用来筑路,自然也能用来修城建堡,我还听说,现在汉国境内。已然能将这种水泥与钢材混用,建筑起高达数十米的大楼,他们境内,所有的桥梁也在用这种新式建筑方法改造。”檀锋叹了一口气,道。
“这个赵某当然知晓,我们大楚刚刚通过一个商人,向汉国支付了一大笔专利使用费,购得了这水泥的配方,很快,我们大楚也会生产出这种新式材料的。怎么您没有向他们购买么?”赵先生笑道。
“您觉得我有必要购买这专利吗,我这里离颖水如此之近,想要什么,找他们买就是了,支付大笔的专利费获得这玩意,再修厂建坊,有这个钱,我还不如拿来多给士兵发点薪晌,多打造几支钢刀长矛羽箭呢!”檀锋一笑摇头。
“理解,理解!”赵先生笑道:“不过我们大楚不同啊。这种新技术,只要花钱能买到,那当然是买的。”
“赵先生没有想过,汉国人为什么愿意卖吗?”檀锋问道:“他们愿意卖。就说明他们不在乎这东西,哪怕你们用这个来建城,使得城防力量加强,他们也有信心击而破之,所以他们才乐意用这个东西来赚钱。如果汉国当真是什么东西都卖的话,他们的冶铁炼钢技术。怎么就不见他们拿来卖呢,我想如果汉人愿意卖的话,就算喊出一个天价,贵国也肯定是趋之若鹜吧!”
赵先生脸色微变,半晌才道:“有总比没有好,檀先生想来也调查出来了,这东西在汉国的生产成本极其低廉,但卖出来,却是数倍的利润啊!”
檀锋点点头,“贵国这两年来也已经察觉到这个问题了吗?”
“当然,我们也不是傻子,这几年来,我们与汉国的贸易逆差数额惊人,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我们国内的大量财富正在流向汉国,长期下去,如何得了,现在我大楚对汉国唯一还有利润的就是丝织和粮食,粮食却不说了,丝织的利润也在逐年下滑了。”
两人转过身来,走到桌前坐了下来,檀锋提起茶壶,为两人的杯中满上香茗,似乎是随口问道:“我听说贵国江南地区今年似乎不大太平啊!”
赵先生嘿嘿一笑:“檀将军面临着汉国大军威凌,居然还分心关注我国内之事,倒是让人诧异,我大楚地域广阔,有些刁民不足为奇,但都是疥癣小疾,不值一提,甚至都不用动用军队,只需地方武力便能维持治安了,倒是让檀将军见笑了,比起贵国蜀郡之乱,那可真是狗肉上不得台面啊!”
听着赵先生的讥刺,檀锋却不以为意,双手捧着杯子在手里摩挲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知道这话是谁说得吗?高远!我国蜀郡之乱虽然可虑,但必竟蜀地偏远,不在我大秦腹心之内,就算蜀郡最后裂土而去,对大秦也造不成致命伤害,倒是您刚刚所说的疥癣之疾,如果发作起来,于大楚而言,恐怕就是如哽在喉,如芒在背吧。”
赵先生沉默了下来,在眼前这个人的面前,显然是瞒不了对方的。
“檀将军说得有理,所以我们已经防患于未然了。国内这些事,我们自信还能处理得了,但汉国之威胁,则是让我们日夜担忧啊,可笑现在国内还有些人自认为天下太平,与汉国的生意做得不亦乐呼,赚得盆满钵满,殊不知,他们每赚一分,汉人起码赚了五分,汉人在拿我们的血汗滋养他们自己呢!”赵先生不甚感叹地道。“再过个数年,汉人愈来愈壮,我们愈来愈弱,如果不现在鼎力革新,只怕将来亡国无日呢!”
“赵先生是明白人,只可惜楚国之内,像您这样的明白人不多吧,黄首辅虽大才,但却失之于过于谨慎,不肯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屈太尉又为汉军威势所胁,一心埋头练兵,只想练出一支与汉军匹敌的大军出来,这便造就了现状,去年我们大秦联络贵国共同出兵攻击汉国,可惜不成,现在,只怕就更艰难了。殊不知这世上哪有十拿九稳的事情,但凡有个六七成胜算,便可倾力击之,有个四五分胜算,便可尝试着做一做。”
听到檀锋评价自己国内两位大臣,赵先生笑道:“现在就算我们大楚愿意与大秦联手出兵,你们只怕也腾不出手来啊,蜀郡之乱暂且不说,贵国王上与路大将军之间的隔阂一日不消,只怕大举进攻就是一个笑话吧!”
檀锋摇头不语,不愿就这个话题深谈。
赵先生显然也明白檀锋的心思,话锋一转,“不过檀将军在疑川郡不过数年时间,倒所展示的才华,却让我大楚上上下下,刮目相看啊,现在颖川郡不论军力,财力,都是蒸蒸日上,不输于汉人了。”
“拾人牙慧而已,高远之才,我是比不了的,不过我是一个好学者,却也不怕人耻笑。”檀锋放下杯子,道。
“你能学,可我们楚人却是学不来的,我国仔细评估了高远的政策之后,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了。”赵先生叹息道:“国情不同,如之奈何?贵国霸王硬上弓,是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我国没有这种切肤之痛,是不可能痛下决心的。而且黄首辅断言,贵国之改革,恐怕必然以失败而告终。”
“哦,黄首辅如此肯定?”檀锋略略有些惊讶,“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两国国情不同,治政理论,策略亦不同,如此强求一同,蔫有不实得其反之理?高远之所以成事,是因为他白手起家,麾下军将也好,官员也好,大都起自寒微,而汉国从一开始就大力限制土地兼并,檀将军应该看到,在汉国,可有地方大豪出现?大汉律法之中有一条,官员拥有土地不可超过一百亩,这种硬性规定,也只有在汉国才行得通吧?不过在汉国,家财富可敌国之商人倒是颇多,但这两者却是不可同日而语也。而大秦与我大楚,则正好与之相反,你说如何能强学汉国之策,檀将军在颖种能够成功,也是因为这里的地方大豪在战争之中死伤颇重,残余之人又被将军以雷教过手段除之,旧者已去,新者未起,将军趁着这个空白时段在好不容易建立了现在的繁荣之态,可地方繁荣了,伸来的手也多了吧?将军可否现在已经不胜其烦?”
檀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将军现在在朝中有范睢撑着,自不怕他们,不过范睢一旦改革失败,首当其冲的替罪羊就是他,那时将军何以自处?还能挡得住那些伸来的贪婪的手掌吗?”赵先生慢条斯理地道。
“自然是挡不住的,我不是秦人,本来就甚受猜忌,所幸当今王上与范首辅信重,才有今日,如果范首辅一去,只怕我的下场也堪虞。”
“将军就从来没有考虑过后路么?”赵先生将茶杯放在桌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檀锋霍然抬头,眼神锋锐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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