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王宫,黄歇邀请屈重一起到了自己的官厅,两人虽然同为楚国重臣,但一般除开楚王召见之外,却是极少有这种私下的会面。
“太尉,你看漱玉公主这事情?”落座,上茶,一番寒暄之后,黄歇开门见山的直接问道。
屈重沉吟片刻,“王上反对,不过是心疼漱玉公玉的际遇罢了,其实在我看来,于公于私,这都是一件好事。就国家来说,可以借着这一次的联姻缓和双方的关系,以后我们与汉国也有搭得上话的人,现在汉国势大,不仅是在兵事上,在经济上对我国压迫也亦大,二来既然漱玉公主喜欢,也算是成全了她的心愿。”
“这么说来,太尉是支持得了?”黄歇笑道。
“你不也是这个意思么?”屈重笑着反问道,“王上只是心疼漱玉公主罢了,不想让她重新回到蓟城去,但在我看来,只要漱玉公主??坚持,我们再使把劲,这事儿并不难。关键是那个步兵还没有婚娶,如果他已有家室,那便只能作罢了。”
黄歇双掌一拍,啪的一声响,“好,这事儿就如此定下了,赵定马上便要启程赴蓟城与对方相商关于引进建桥技术和水泥配方的详细事宜,便让他顺便把这件事也办了。”
“如此甚好。”屈重点点头,“不过首辅,如果此事办成,我们于秦国如何交待,毕竟我们如今还是盟友,如此大事,总得通报一声。”
“何须交待?”黄歇冷笑一声,“如今的秦国早已不是往日了,国内一片乌烟瘴气,嬴英与范睢两人生搬硬套汉国的国策,国内烽烟四起,李儒学术在秦国占统治地位数十年。早已根深蒂固,势力盘根错节,现在他们想要改弦易辙,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如今朝政不清,将相不和,路超拥强兵据函谷关,实际控制着数郡之地,檀锋看似拥护范辙,但心里打得什么小九九,谁也说不清楚。周玉影响力几可忽略不计,白起在咸阳主持编练新兵,却处处遭到挚肘,效率低下,太尉,您觉得秦国还能撑多久?”
屈重摇摇头,“一个强极一时的王国,短短几年时间,便坠落到如此境地。委实让人可叹,不过虽然秦国现在已经很不堪了,但路超守函谷关,檀锋据颖川。仍是牢牢地挡住了汉国的兵锋,他们最大的问题,在于内政。太尉说他们能撑多久这话有些过了吧?汉人不进攻,他们或者可能斗得厉害。但汉国如大举进攻,在外部的压力之下,他们反而会团结一心。共同对外,首辅不要忘了,不论是路超,还是檀锋,跟高远都有解不开的梁子。”
黄歇呵呵的笑了起来,“太尉误会我的意思了,我问的不是这个,我说得是路超。”
“路超?”屈重惊讶地问道,“太尉这是何意?”
黄歇在屋里来来回回转了几个圈子,又亲自替屈重满上了茶杯,“这件事在我心里已经萦绕了很久了,我一直没有想透,便只能瞒藏于心中,今日太尉归来,正好与我一齐参详参详。”
“首辅请讲。”屈重点了点头。
“为什么路超这么容易就屈服了?我是说,他如此轻易地放弃了对朝堂的掌控,任由范睢来进行这所谓的改革?以李氏学派的实力,再加上路超手上所控制的军队,他们要阻止这件事情,实在是轻而易举。”
“他们阻止了,只不过没有成功而已,范睢入咸阳途中,不是多次遭到刺杀么,如果不是黑冰台拼死保护,檀锋又派了军队护送,只怕范睢回到咸阳的时候就是一具尸体了。”屈重道。
“太尉,我疑惑的就在这里。”黄歇摇头道:“出手的人中的确是李氏学派的一些核心人物,但问题在于,李氏学派新的掌旗人路超为什么没有出手?我相信,此人如果出手的话,范睢绝无可能活着到咸阳。”
黄易将屈重问住了,想了半晌才道:“或者是因为路超与嬴英的关系一直不错,他忠于嬴英,不想与嬴英撕破脸皮,因此在保有军权的基础之上,他在此事之上让了一步?”
黄歇坐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屈重不言声。将屈重看得有些发毛,“怎么了首辅,我说得有错么?”
“这个理由,太尉觉得说得通么?”黄歇淡淡的道:“从路超能牢牢地控制住函谷在十数万大军和数郡之地的手腕与本领来讲,此人是极其厉害的一个人物,他怎么会看不懂一旦范睢变法成功,就是他的末日呢?一个日渐强力的朝廷岂能容忍他这样等于割剧一方的豪强的存在?嬴英与范睢的退让,只是时势使然,不得不做,一旦形式逆转,只怕立时便会将矛头对准路超,路超不会看不到这一点,但为什么路超却故作不知呢?”
他看着屈重,接着问道:“当真如您所说,路超对嬴英很忠心?可如果忠心的话,现在路超在函谷关的所作所为,却看不出他有多忠心啊?事实上,路超快将函谷关周边地区经营成他的小王国了。”
“首辅这话绕来绕去的,都把我说糊涂了。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屈重耐不性子了,问道。
“路超的退让举动,所付出的代价是将李氏学派现在的几个核心人物抛了出去,表面上看,范睢的确已经控制了中枢朝廷的大权,但太尉你想过没有,除了这几个核心人物,李氏学派仍然在秦廷之中握着极大的实力啊,范睢不可能将这些人都清理出去,至少短时间内做不到,所以范睢采取的是拉拢,瓦解之策,力图让这些人为己所用。”
“这个策略并不错啊!”屈重道:“也只有如此,才能让朝政在平稳之中向前发展,如果彻底地洗一遍地,只怕秦廷就要垮了,毕竟李氏学派控制秦国数十年啊,枝叶繁茂,就算是蒙学童子,启蒙之初,读得也是李氏学派编纂的读本吧!”
黄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是想说,如果这一切,都是一个大阴谋的启端呢?路超的退让是有目的的,李氏学派中的人物被范睢一个个拉过去,也是有预谋的,你觉得如何?”
屈重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椅子被他庞大的身躯带动,哗啦啦一阵响动,如果不是他手快一把抓住,就要跌落到地上了。
屈重的声音有些颤抖,“首辅,你猜测这一切,都是路超在暗中操纵?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路超想要干什么?”、
“故作退让,却又牢牢地把控着军权,李氏学派中的实权人物看着星散,解职的解职,投降的投降,但在各地基层,李氏学派控制实权并没有丝毫改变,路超的这一退让,逼着秦王与范睢不得不投桃报李,基本上默许了路超如今割剧一方的事实存在,时间一长,只怕这就会成为常态,而范睢的改革一旦失败,民怨沸腾,烽火四起,那时会怎样?”
“路超会造反?”屈重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不大可能吧,路超原本是燕人,他手下带的可都是秦国的将领和秦国的士兵。”
“秦国的将领和士兵?”黄歇冷笑起来,“如果这些人真是忠心耿耿的话,又怎么会让路超治得服服帖帖?唯他之命是从,鬼影儿在函谷关的探子发回来的情报,有几句话让我深省啊,那里的秦军只知有大将军,不知有王上。太尉,假如,我是说假如,真到了范睢改革失败,咸阳又出了什么大事的话,路超要做什么事情,是不是轻而易举?”
“首辅,咸阳还有黑冰台,还有三万玄衣卫,还有白起训练的新军,只要这些不乱,路超岂能作乱,他总不能舍了函谷关不要,挥军直扑咸阳吧,要是这样,汉军还有不长驱直入的道理,到时候路超什么也得不到,还得背上一个叛国轼君的骂名。”
“是啊,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路超肯定在咸阳有一个帮手,而且此人的地位不低,并且颇得秦王的信任,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不过这个人谁呢?”黄易苦苦思索道。
看着黄歇的模样,屈重忍不住道:“不会是白起吧,此人在路超手下任过职,路超对他颇为看重,连连提拔。”
“绝不会是此人,如果是此人,路超早就不用忍耐而一步一步地这样稳打稳扎了,或者正是因为此人的横空出世,才搅乱了路超的布局。”黄歇摇头道。“实在想不出来此人会是谁,不过有一件事我敢肯定,那就是范睢的改革一定会失败,因为地方上的官员,百分之九十之上都是李氏学派的人,只要路超不死,这些人便有一个精神之上的依靠,或者,他们已经悄悄地聚拢在路超的旗下,对这些人来说,谁当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学派能千年万年地占据着统治地位。”黄歇断然道。
“首辅,你这个推断太有些吓人了!”屈重不敢相信。
“吓人吗?我自己也有些把自己吓着了!”黄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太尉,在军事之上,我们也应当有一些相应的布置了。我总觉得汉国高远在若有若无地推动着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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