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大堂之内,路超高踞其上,他甚至都没有穿上大将军的整套服饰,就这样一袭便衣,长发披肩,意态闲闲地坐在那里,满脸的揶揄笑容嘲笑地看着对手,来自咸阳的王使苏秦,以及黑冰台内副指挥使赢华。
“路大将军,你受先王大恩,如今大王也对你敬重有加,无比信任,你就是这样对待王使的吗?”苏秦昂着头,怒目瞪视着对手,高高地举着手里的节杖,“见节杖,便如王上亲临,路超,还不下来大礼参拜?”
路超懒洋洋地站了起来,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苏使,这里是函谷关,我是大将军,甲胄在身,自然是不能全礼的,王上让你带了什么王命来,你便就宣读吧?今天,函谷关的将军以上的将领都在这里,我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在这样无关大节的小礼节上你说是不是?”
苏秦满目冒火,这是无关大节的小礼节么,这是一个臣子对王上最起码的尊敬,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来自己手里的这封王命是起不了什么作用了,唯有指望嬴华怀中的第二封密令。他的眼光缓缓地扫过大堂内济济一堂的数十位将领,他们都是秦国的将军,就算路超收买了几个人,又怎么可能将他们全部都收买,只要内里有几个忠心于王事的将领,就能在密诏宣布之后,引发骚乱,而嬴华带来的可都是好手。路超不过是一个书生而已,他本身并无缚鸡之力,一刀便可取了他的性命,杀了他,剩下的人群龙无首。自然便好对付了。
苏秦稳步走向高高在上的路超,一手握着节杖,一手高举着王命,满脸的凛然之色,看着肃穆而来的苏秦,路超心中亦是微动,这样一个人。未尝不知道来到函谷关是一桩杀头的买卖。但他依然还是来了,品性的确值得敬重,只可惜,他对嬴英越忠心,便越是自己最大的敌人,路超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大秦朝堂之中。终归还是有不少忠心之辈的,这也是自己不得不事先准备好那个孩子的原因。
一个嬴氏的后人坐上王位,那怕是傀儡,也会给很多人以借口从而臣服在自己的脚下,但如果自己堂而皇之的粉墨登场,那反对的浪潮,肯定就大得多,一个不好,愤怒的火焰就会将自己焚灭。
终究,这是一个统治了数百年的王朝。他们的至高无上,即便是在最普通的百姓心中,也刻上了深深的烙印。
两名亲兵一左一右,结结实实地挡在了路超的身前,以至于苏秦根本看不到路超的人了,这两个亲兵的身材相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高大了一些。
一名亲卫不客气地伸过手来。将苏秦高高举起的诏书一把便抢了过去,转身走向路超,而另一个则瞪着苏秦,恶狠狠地低吼道:“退回去。”
苏秦大怒,他亦是堂堂大夫,居然受到一个小兵的喝斥,正想发作,对面的那个亲兵的手却是按上了刀柄,两人的目光对视了片刻,苏秦喟叹一声,向后退了下去,与这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兵较劲,这不是贬低自己的身份么?
路超随手打开诏命,看着上面的内容,脸上的神情却是越来越欢愉:“王命我回咸阳?”
他啪的一声将诏书拍在了案上。“王上可知,如今汉军大军压境,我们已经丢了卢兵,函谷关随时会面临汉军的攻击,这个时候,王上居然要召我回去?”
“大将军,我并没有看到汉军,相反,咸阳得到的情报,是汉军正在大规模地向代郡调兵,他们在大漠之中遇到了麻烦,所以王上才想召大将军回咸阳共商大计。”
“召我回去?却将兵权暂时交给你?”路超讥讽地看着苏秦。
“在下只不过是替大将军暂时看顾一下,等大将军回到函谷关,这兵权自然还是大将军的。”苏秦大声道。
路超大笑起来,“苏秦,当吾是三岁孩童否?我这一回咸阳,等着我的不是大王与我共商共是,而是刀斧手吧。”
苏秦脸色一白,“哪有这等事?大将军不做亏心事,怎么怕鬼敲门,这等无稽之谈,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的确会让人笑掉大牙!”路超冷冷地拿起那份王命,缓缓地当着苏秦的面,一下一下地撕成了碎条,随手一抛,满厅扬起阵阵纸花。
“路超,你大胆,居然敢撕毁王命,你是想造反吗?”
“造反?自然是不敢的,我路超是大秦的大将军,奉命驻守函谷关,这数年来,让汉军不得寸进,始终不能越函谷关一步,可是朝廷却无端地猜忌于我,从去年开始,朝廷便没有拨一分钱的饷银给我,没有调一车军粮前来,没有一柄刀一支箭运到前线,士兵们在流血,你们却在朝堂之上整天想着如何算计我们?苏秦,你们羞也不羞?”
“你胡说八道!路超,你私自出兵,驱赶了函谷关周边三郡的郡守,任命自己的亲信掌控,这几个郡的收入,还不能满足你吗?大秦历朝历代,何曾出过这样跋扈的臣子,你可有一丝的为臣之道?”苏秦涨红了脸,大声反驳道。
路超洒然一笑:“苏大夫,现在大秦是什么样子,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如果我不把这几个郡掌控在手中,还会有军饷粮草吗?他们会跟大秦其它地方一样,暴动不断,烽烟遍地,别说是粮饷,只怕我还得出兵去镇压。你说我说得对不对?你跟我数一数,现在大秦之内,还能几个郡治是太太平平的?”
苏秦嘴巴张了张,却是无言以对。虽然他清楚路超是在狡辩,那些郡治的叛乱,与眼前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人绝对脱不了干系,但偏生却没有一丝一客的证剧证明这是他干的。
“你……你……”
“无话可说了吗?”路超冷笑道:“所以苏大夫啊,我看废话还是少说吧,嬴华身上不是还揣着另外一封密令吗,干脆也一起拿出来让我拜讯一下吧!”
苏秦的脸色瞬间由红转白,路超为什么会知道嬴华的身上还揣着另一份密令?朝中出了大叛徒,心思敏锐的苏秦马上便抓住了事情的关键。
站在苏秦身后的嬴华脸上也是毫无血色。
在堂上众人的逼视之中,嬴华移步上前,手伸向了怀里,冷笑道:“既然大将军知道我怀中另有一封密令,想来出知道这密令的内容是什么了,看来也不用我宣读了!”
路超冷冷地看着他,却不发一言。
手从怀里掏了出来,不是密信,竟然是一把骑弩,身子从地上一蹬而起,嬴华冲向了路超:“叛贼,拿命来。”
骑弩的射程太短,嬴华必须向前跑上好几步,才有把握一举毙命对手。堂上众多的将领,都是空手,并没有携带兵器,唯一有可能挡住自己的只有那两个亲兵,但两个小兵,嬴华觉得他们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
看着嬴华的动作,路超仰头,哈哈大笑,两名亲兵一左一右迅速靠拢,将路超挡得严严实实,而在嬴华的头顶上,却传来嗖的一声啸叫。
嬴华扑地便倒,他的脑袋之上,一根弩箭只余下箭尾,还在微微地颤动着。刚刚嬴华暴起行刺,堂上众将一阵哗然,大家都没有想到,堂堂的王使居然会使出这等手段,但不等他们完全反应过来,嬴华便已经倒地毙命,所有人的头都抬了起来,看到高高的屋梁之上,一个黑色的人影微微一闪,旋即又消逝无踪。
“堂堂一国之君,居然阴杀大臣,苏大夫,王上身边有小人啊!”路超伸手扒开了两名亲卫,走了下来,盯着苏秦,“看起来,我真是要到咸阳走一遭了,不将王上身边的小人尽数清除了,我们大秦怎么可能重振旗鼓,再壮山河呢?”
“路超,你要造反?天诛地灭你这等狂妄之徒。”苏秦看着扑倒在地上,脑袋之上还在沽沽流血的嬴华,怒吼道。
“错了,苏大夫,我不是要造反,我是要诛奸佞,清君侧。范睢这个小人,这几年可是将我们大秦快要折腾垮了啊,大秦正处于危亡之际,我身为大秦大将军,先王托附国事的重臣,焉能任由范睢这等奸臣倒行逆施,自然要精忠王事,为国除奸,各位将军,你们说是不是?”
“愿跟随大将军,诛奸佞,清君侧,还我大秦堂堂河山!”大堂之中,数十位将军齐声怒吼,苏秦看着这些杀气腾腾的将领,两腿一软,卟地坐倒在地上。
他明白,大秦的天,要塌了。
徐亚华大步走出来,将嬴华的尸体翻了过来,在怀里一阵摸索,取出了那封王命,双手呈给了路超。
展开诏书,路超冷笑着道:“果然是要取我的性命,苏大夫,今日路某已经集结了在函谷关驻守的部分士卒,此时正在函谷关下待命,便借你与这封王命,让所有人都看看,我们的大王现在被小人祸害到了什么地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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