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得好啊,胧月夜。不——芦屋道满。」
朱雀院。
朱雀帝对跪坐在边廊外的六女公子这么说。
不对。
六女公子,只是她方便行动的伪装。
打从一开始,胧月夜和六女公子都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右大臣的么女六女公子,就是芦屋道满。
「你的假《源氏物语》也写得不错嘛。虽然沉睡于北野的菅公解放失败,你的妙计依然成功解放了藏在伏见稻荷的前鬼和后鬼。一旦他们成为完全体,这个国家就要灭亡啦!哈!」
「…………」
道满依然维持六女公子的模样,只是——满面泪痕。
「道满,你在哭什么?我们的悲愿不是就要实现了吗?被人污染的这片土地就要获得净化了啊。从前,平将门和藤原纯友想从外部匡正这个国家而掀起战争,却以失败收场。然而成功消灭他们的朝中贵族,却完全不打算改善这个破败不堪的国家,直到今天都只想着中饱私囊。」
「…………」
「所以我们才会发誓继承平将门和藤原纯友的梦想,由内部毁灭这个国家,创造一个人们和不从之徒能和平共存的新国度啊。再过不久,我们就能完成他们的悲愿了,你还在哭什么呢?」
「……我不知道。」
「哼。我实在搞不懂女人到底都在想些什么。总之,这次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登上帝位果然是很重要的一步棋呢。」
朱雀帝又恢复以前的野孩子扮相,在琉璃碟中盛满甜酒,对着夜空畅饮。
「今晚是胧月夜呢。」
「……胧月夜和六女公子……都已经不在了。」
「道满,你本来就不能让右大臣家的人继续保留那些假造的记忆吧。咒迟早会解开,对于从不存在的六女公子,还是计划一达成就早点让他们忘记来得好。」
六女公子就这么从平安京中忽然消失了。
正确而言,是道满从弘徽殿等右大臣家成员记忆中,削除了她以咒术植入的虚构公主六女公子的所有相关部分。
「将咒术所产生的虚构公主设为右大臣的女儿后,右大臣必定会利用六女公子,企图将她嫁给成为天皇的我,使右大臣家的权力更加屹立不摇;而实际上,事情也这么发展了。六条御息所起头的言灵之书《源氏物语》,力量还真是强大。」
当然,若没有道满那样的灵力,续写的《源氏物语》是不会拥有足以影响现实的力量。
「再来就是让右大臣他们目击六女公子和源氏幽会的场面,使源氏失势;同时利用他的力量,解除前鬼和后鬼的封印。」
计划近乎完美达成,让朱雀帝十分兴奋。
「我原本啊……是很想拉拢源氏,还为此请你在《源氏物语》中编了一段源氏之子即位的故事,但现实并没往那个方向走。他明明有那么强的力量,却没什么欲望。」
「…………」
「没能拉拢源氏虽然可惜,不过要骗他可就简单多了。他不懂得怀疑,请他找出御灵,他一口就答应了,而且我也成功引开了晴明。接着再让隐藏身分的胧月夜出场,佯称要陪他一起找御灵——之后只需要看着事情照计划进行就好了。」
「……真的是很完美的计划呢,朱雀。」
「不只是左大臣家的人,就连父亲和母亲都没发现我要和你暗中联手,毁灭这个国家。他们根本不知道,我还在作东宫的时候就已经怀有这样的野心了呢,哈!」
从一开始,朱雀帝本人就是援助芦屋道满破坏平安京的幕后黑手。
东宫时期的粗野模样,全都是为了掩饰野心所演的戏。
朱雀帝相当年轻,说是小孩子也行。
但他继承了藤原右大臣的强韧意志。
同时,源自童真的纯粹正义感和对于理想的渴望,推动着朱雀帝这个等同由强烈意志构成的人。
有藤原家才有皇朝。
有贵族才有国家。
平安京只是空有平安之名,大门的罗城门边到处都是妖鬼盗贼。贫困的百姓在死去后,甚至无力火葬,只能草草掩埋在鸟部野(注:平安时代的三大弃尸场之一)。
违抗藤原家的不从之徒,全都被一一铲除。
叛乱者就算死了,也要被当作御灵继续利用。
就是这样的国家、这样的时代,让朱雀帝极为愤慨。
「那些驱逐原先住在这土地上的不从之徒,建造这充满伪善欺瞒的虚荣之都的人,才真正该死。四神相应的城市和御灵,全都是为了人的私欲而榨干大地之气,使神灵接连消逝的元凶啊。」
若光听到这番话,多半会拍拍朱雀的肩膀说:「每个人都有这么中二的时期,以后慢慢就会好了。」不过他现在正忙着准备退居须磨的相关事宜。
「而且朝廷对于将门、纯友之乱的处理方式,摆明没有和不从之徒和平共处的意思。」
朱雀帝激动得大声说:
「人们从大地抢来的东西,就应该悉数归还大地!」
朱雀帝已经看不下去了。
将国家、人民和大地都视为私物的藤原两家,干脆都毁灭算了。
放纵藤原家的平安京人,也该随同藤原家一起毁灭。
他就是这么愤慨。
朱雀帝要的并不是自己亲政。
也不是掌握大权。
而是将人们长年相争而遍地怨念怨灵的这个国家毁灭,使大地还原成一张白纸。
将整个平安京化为埋葬自己的巨大陵墓。
将一切的一切,都随自己体内流动的藤原家之血毁灭。
这是种压抑已久的情感。
是种无可限量的意志之力。
誓将自己和平安京一起毁灭——
若不是心灵纯真的少年,不会有这样的愤怒、野心
没人发现朱雀帝怀抱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
「道满,如果不让源氏逃到须磨,直接摘了他的宫位、流放太宰府,结果就堪称完美了。源氏和晴明一定是想到播磨拦截前鬼和后鬼,为什么你还要让他去须磨呢?」
道满没有回答。
只是在朦胧的月光下,用小小的手掩面哭泣。
不停哭泣。
年少的朱雀帝,还理解不了道满为何而哭。
朱雀帝无法消去胧月夜欺骗了紫、背叛了光而不得不永远离开他们的悲伤。
对朱雀帝而言,世界非常单纯。
就只有自己,以及其他。
不是自己错,就是世界错。
非黑即白。
然而道满、胧月夜、六女公子的悲伤根源,复杂得连她本人都理不出头绪。
自己——
是憎恨、诅咒平安京的漂泊阴阳师,芦屋道满吗?
还是紫的朋友,为揭开平安京之谜而四处探险的胧月夜?
抑或是被右大臣家百般呵护的六女公子?
连道满自己也弄不清楚了。
胧月夜。
六女公子。
全都不过是泡影般的幻梦。
所能明白的就这么多。
察知这点的那一刻起——
道满就再也压抑不住满眶的泪水。
「道满啊,晴明不是都和你正眼对看了吗,怎么没当场拆穿你呀?害我心里凉了半截。想不到晴明这么早就出了铸造场,还以为计划会功亏一篑呢。为什么晴明不在所有人面前公布你的真实身分呢——」
这问题,道满无法回答。
「是晴明想要一个去须磨的藉口吗?是不是认为降伏重获自由的前鬼和后鬼,比揭穿你的身分更重要呢?」
朱雀帝对道满接连提问。
对于无法理解道满为何流泪,朱雀帝开始有所不安。
「……因为晴明……」
几个字慢慢溜出了道满的嘴。
「晴明眼里的梦,还在延续。」
朱雀帝不知该回答什么,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相当不耐。
☆
光一行人就要离开晴明的宅邸,前往须磨。
「源氏公子!晴明的屋子就交给我藤原中将来打理吧。哎呀哎呀,竟然把整屋子的女人都带到须磨去,真不愧是风流贵公子啊。」
「大哥,你应该不是想把这里当作你爱的小巢,包养那种地方的女人吧?」
「葵,你在说什么傻话,太多心了吧?」
葵的兄长藤原中将,一大早就来为光等人送行。
还带了几个家丁帮忙他们搬运行李。
「藤原哥,要是和我太接近,小心也被他们陷害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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