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麦可已经在家里等着连恩了。少年被弥漫的香烟雾给呛了一下,父亲便把叼着的烟扔进壁炉里去了。
连恩很紧张。接下来必须针对去美国这件大事,跟老爸展开一场唇枪舌战。
四目相对,昨天的不欢而散又重新浮现起来。连恩想将奥莱利神父的好意,以及自己想在伦敦生活的想法告诉父亲,却觉得好像有什么梗在喉咙似地开不了口。只露出一副气呼呼的表情杵在那里。
僵硬的沉默之中,麦可坐到床上,一手掩住了脸。宽大的肩膀微微地颤抖着。看起来像在哭,让连恩慌了手脚。正当他走近想仔细看看他的脸时,便被父亲的手臂抱紧,脸颊上落下了雨一般的亲吻,接着听到了开朗的笑声及高兴痛快的叫声。
「你回来了啊。没错,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连恩挣扎着从他手中挣脱,推开了父亲。满脸通红地大声斥责:
「什么啦,把我当小鬼!」
麦可一边大笑,扑通地倒在床上。连恩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父亲。紧张感消失,嘴里自然而然地蹦出牢骚:
「我这边可是发生很多大事喔!还逮到了杀人犯。」
「你逮到杀人犯?」
「我有帮忙。」
连恩得意地宣告,跟他说了查尔斯·费林托什杀害案的梗概,以及案子是如何解决的。当他提到福尔摩斯的时候,偷觑了一眼父亲的脸色,看到他什么也没说便松了口气。
麦可听完之后,流露出温柔又温暖的眼神,然后对连恩说出了他想听到的话:
「做得好。」
还好啦,连恩把脸扭向一旁,掩饰着难为情。
麦可朝他伸出手,以平稳的声音告知:
「我不去美国了。」
连恩瞠大了眼,一下子把视线转回父亲身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
「真的吗?你不是被倦进什么麻烦里吗?」
「解决了啦。」
「好耶!」
连恩抓住麦可的手,兴高采烈地跳到床上。脸上绽开了放心的笑容,双脚乱踢乱蹬着。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
「问得好,以后再跟你说吧,我今天累了。」
连恩很高兴听到麦可选择在伦敦继续住下去,于是对父亲延后解释这件事让步了。
「喂,你想重新开始人生的话,在伦敦应该也一样办得到才对。我也会帮忙的啦。」
「那真令人开心。」
麦可伸出手摸摸他的头,把他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住手啦,烦死了。」
连恩两手抓住那双大手想推开,却被抓住了脖子,又被紧紧地抱住而动弹不得。
「和好罗,儿子。」
「我知道了啦,放开我。」
「不,放不开呢。我的宝贝儿子。」
「真是的,成熟一点吧!」
连恩一边说些讨厌的话,但还是安分了下来。这时,他的脑袋被轻敲了一下。
「这是什么?」
麦可出声问话的同时,松开了健壮手臂的箝制,连恩好不容易可以松一口气,脸庞却又立刻僵住。
麦可手中拿着一个银制的名片夹,那是连恩从爱德华那里扒来,放在背心口袋里的东西。
因为连恩被紧抱着不能动弹,麦可有的是机会下手。即使如此,在身体紧密贴合的情况下,根本没有空隙让手指伸到外套内侧。即使有,他应该也会发现手指的动作才对,却连是什么时候被拿走名片夹都没有发现。
连恩还没有看过名片夹里头的东西,因为在伯尼别墅发生的那场骚乱根本让他忘了有这么一回事。
因此在麦可确认里面时,看到没有名片,只放着一张照片,令他感到十分惊讶。
连恩端详着那张照片。
照片上有一位盛装打扮的贵妇人,经过仔细地上色。
那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淑女,红铜色头发围绕的鹅蛋脸美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翡翠绿的礼服是六〇年代末期开始流行、使用裙撑的款式。连恩不必推理,就联想到爱德华的母亲。除了发色以外,女性的美貌与他如出一辙。
连恩想起杰克对他说起妇人凄惨的死状,露出了担心的表情,觉得自己偷了不该偷的东西而懊悔。
爱德华说过近期内他们会再碰面。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就有机会把照片还回去。话是这么说,但一想到要对那家伙低头道歉就令人生气。连恩鼓起了一边脸颊。他在思索时也一直凝视着照片中的贵妇人。
他不只对她的美貌着迷,还有什么令人怀念、思慕的感觉。温柔的体温、用不可思议的语言唱出的歌声——
——艾希琳。
连恩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有人以十分怜爱的声音呼唤母亲的名字,猛然吃了一惊。
刚才的声音是现实吗?还是记忆深处摇晃的影子让他听到的幻听呢?
连恩眨着眼,看着父亲的脸孔。他的双唇虽是闭上的,却微微地颤抖着。凝视着照片的眼神既温柔,充满悲伤,又虚幻。连恩从未看过父亲的这种表情,怎么也冷静不下来。这样的沉默也让他难以忍受,于是将得手的经过说了出来:
「这是刚才我说过的,那个叫爱德华的家伙的东西啦。他很介意威瑟福德伯爵和你的关系,他是伯爵的孩子啦。那家伙有很多地方都让人很火大,我打算给他一点教训才偷的。」
「这样啊。」
麦可的语气很平静,接着终于把视线从照片上移开,盯着连恩的脸瞧。
「不要再干扒手了。」
「我早就不干了。可是……今天实在忍不住——」
「那么,下次给我好好忍住,不然就不算罢手了啊。」
「总觉得被你一说就有气。教我扒手技巧的明明是你。」
「总比饿肚子来得好吧?那是非常时期的武器啊。我希望你学到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活下去的一技之长。坚强得就算被背叛、被人打击到万劫不复的地步也不认输。为此,也需要一点狡猾和强悍。」
连恩听不太懂,心想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活下去,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可是他明白父亲非常认真,因此只是静静地听着。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威瑟福德伯爵的事情。」
「总有一天是什么时候啊?」
麦可闭上眼睛。经过一小段沉默之后,睁开眼对着连恩微笑道:
「明天。」
他如此回答,伸出了右手,像要包住连恩的脸颊般抚摸着他。连恩对那样的暖意很熟悉,逐渐忘了这两天来对父亲的怒气,也相信他真的取消去美国的事。他在心里感谢劝他跟父亲商量、和好的卡莱特、杰克,以及奥莱利神父。
2
贝克街二二一号B座二楼的起居室里,夏洛克·福尔摩斯取出怀表,打开表盖确认了一下上头的时间。
现在刚过晚上十点。
他没有忘了与麦可·麦坎之间的约定。虽然想慎重其事,比麦坎先行到约定地点等候,但从费林托什邸一回来就马上收到一封请求会面的电报。
发报人是艾琳·艾德勒。
来访的时刻是晚上八点,到与麦坎约好的时间应该绰绰有余才对。
然而即使过了约定的时间,艾德勒依然没有出现。向朗廷酒店打听之后,对方答覆她已经从酒店离开了。
当他穿戴好外套与手套,戴上帽子时,听到了马车逐渐接近的声音。
在他走出房间的同时,玄关的唤人钤响了。
由哈德森夫人领进二楼的客人,身穿领子上镶着毛皮的优美外套、最新流行款式的帽子上垂下淡紫色面纱,遮住她的脸。她取下面纱,以取代自我介绍,露出了使整个伦敦——不,整个欧洲的绅士淑女为之着迷的,那位歌剧女伶的美貌。
她看到福尔摩斯的样子,便可爱地微倾着头,甚至没有为她的迟到道歉就问道:
「您是不是准备出门?」
侦探微微眯起眼。和这个女人对话就像打牌,必须将她所有细微的举动到心思想法、从她嘴里说出的话到隐藏在话语背后的意图都一一剖析才行。他也知道对方抱着同样的心理准备与他对峙。因此,他戒备着不让对方有一丁点查觉他与麦坎约好一事,将帽子挂回了帽架。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原本打算去找我哥哥拿拜托他的资料。但不要紧。」
「请原谅我,我回复您的电报说会前来拜访,但还是相当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您一定能体谅我吧?」
艾琳,艾德勒露出了惹人怜爱的微笑。侦探有些讽刺地想,要是华生人在这里,光靠这道微笑就能笼络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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