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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旧书市集八字不合。
要是在旧书市集里晃太久,我一定会闹偏头痛,变得悲观,变得自虐,心悸气喘,最终引发心神中毒。即便回到住处,仍会梦到自己遭玲珑有致的美女绑在手术台上,被迫吃下裁开的平凡社世界大百科。
因此每到举办旧书市集的季节,我没有一次不忧郁。我早就下定决心,今年绝不去报到。
然而,事到临头,我又被逼上梁山,势在必行。
谁教她说她要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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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我大学社团的学妹,我暗恋她许久。
旧书市集的前一天,我从值得信赖的消息管道,得知黑发少女宣称“我明天要上旧书市集去”。听到这消息,我脑海当下浮现一个唯有天启堪能形容的妙计——
逛旧书市集的她找到一本书,兴冲冲地伸出了手,没想到这时竟有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她抬起头来,发现眼前的人是我。我自然是极绅士地主动将那本书让给她。她有礼地向我道谢,我立刻报以优雅的微笑,约她:“怎么样?要不要到那边的小店喝瓶冰凉的弹珠汽水?”
两人饶富情趣地听着如雨蝉鸣,畅饮弹珠汽水,谈着彼此在旧书市集的收获,不知不觉互生好感。此后,只要运用上天赐予我的才能,事情就水到渠成,万事将依从我描绘的路线运行,终点即是黑发少女与我携手同行的玫瑰色校园生活。
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个计划天衣无缝,宛如行云流水,过程自然得令人为之赞叹。待成就好事,我俩日后必定会津津乐道——“回想起来,一切的机缘便始于伸手去拿那本书。”
我的浪漫引擎狂奔疾走,阻无可阻,挡无可挡,终于,我因太过难为情而鼻血狂喷。
人要知耻,然后去死。
然而,我已无心倾听内在的知书达礼之声。
原因无他,谁教在堕落至极的现今大学之中,遇事知耻、行走坐卧守礼守分而得善报者,一人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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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下鸭神社的参道。
宽阔的参道穿过老樟树、老桧树林立的纠之森。时节适逢中元假期,林中蝉鸣大作。
位于那条参道西侧的骑射马场上空,笼罩着异样的气息。场中游人虽多,却不热闹,只闻忌惮四周般的耳语声,恰似妖怪集会。小河穿过御手洗池流出,南北纵长的马场上架设了好几座白色帐篷,人群在缝隙中往来穿梭。尽管身处森林,空气却闷热难耐,有人边走边以毛巾擦汗。游人眼发异光,从一座帐篷走到另一座帐篷,物色着充塞木箱里的脏东西,不知厌足。
飞扬的深蓝色旗帜上,写着“下鸭纳凉旧书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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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过后,我来到纠之森。
在旧书市集里乱晃一气,我很快就累了。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旧书,不见意中少女的身影。再加上此际又是盛夏,天气闷热异常。我闲着无事,便反覆练习与她同拿一本书的动作,经过再三钻研,已逐渐熟习。然而一想到这项特技在其他领域根本派不上用场,又不禁对自己生出一股怒意。
气鼓鼓如不倒翁的我,身处无止境的书海之中,而眼前的书本就像在对自己说——“大哥,不如读读我,稍微变聪明一点如何?”然而,我已经厌倦将希望寄托在它们身上了。读不了万卷书,却又未能抛下书本走上街头……要读与不读之间,传说中的恋爱玩火已成远山尽头的那一方天空。本应如明镜的心灵生满尘埃,应当虚掷的青春照例还是虚掷了。
旧书市集之神啊!在赐予智慧之前,先赐给我些许爱情滋润吧!
在那之后,再给我智慧吧!
马场中央有张供游人休息的长椅,上面铺着垫布。我坐下来擦汗,仰着头寻求不带霉味的新鲜空气,树梢尽头可见蔚蓝的夏日青空。
我茫然地望着广场上来去的游人,其中有邋遢的大叔,也有模样古板的大学生,有散发艺术大学气质的时髦女大学生,也有留着仙人胡的老先生,男男女女以汗湿的手捧着旧书,这景象真是热也热死人了。
突然间,我心头一凛。
在一家旧书店前,有个娇小女子正捧着一本文库本认真细读,配合夏天剪短的黑发光艳动人,那背影与她极为相像。自她入社以来,我便痴痴追随她的脚步,注视着她的背影,望了又望,长达数月之久。因此对于她的背影,我可说是“世界权威”,绝不可能看错的。
我猛然站起。
然而前脚刚跨出去,便与一个孩子撞个满怀。
孩子脚步不稳转了好几圈,最后跌了一大跤。我也被撞得摇摇晃晃,不禁咂了咂舌,瞪了这挡人情路的孩子一眼。男孩大约是小学高年级的年纪,虽未高声叫嚷,但那双美得惊人的大眼睛转眼蓄满泪水,视线聚焦在我的胸前。低头一看,一个霜淇淋的残骸竟黏在我的衬衫上!应该是少年刚才在舔食的吧。
“可恶!要怎么赔我?”我低声骂道。“又湿又黏的。”
“在骂人之前,应该先向我道歉才对吧?”少年拍去身上的沙尘,以沙哑的成熟声音说道。“搞砸了别人的乐趣,连道个歉也不会?”
然后,他傲然指着黏在我衣服上的霜淇淋。
“你要赔我。”
那不由分说的气魄使我无言以对。
少年抓住我的手,硬要把我拉到卖霜淇淋的摊贩前。
“慢着慢着,你几岁?”
“刚满十岁。那又怎样?”
“我知道了,是我不好。”我道歉。“我会赔你的,你可别拉我。”
看来降临在这旧书市集、与她共谱的玫瑰色未来,即将离我远去了。
只见她手捧文库本专心一志读著书,模样可人,想必是找到了让她深深着迷的一本书。俗话说,恋爱的少女最美。但区区一本脏兮兮的旧书就骗走了她的心,这究竟算什么?我的心愤愤发出不平:凭那几张黄纸!
我释放足以烧黑她后脑杓的灼热视线,在心底呼唤:
有空读那种东西,不如读我吧!我的脑袋里可是写了许许多多有趣的内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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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容我在此解释,当时我读得忘情的,是杰洛德·杜瑞尔(GeraldDurrell)的《鸟、野兽与亲戚》。
那一天,是我值得纪念的旧书市集出道日。
踏入下鸭神社的森林,沐浴在蝉鸣中,看到那无止境的旧书洪水的那份感动,势必令我终生难忘。一想到可能在这片旧书大海遇见许多美妙的书,我便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忍不住挺起胸膛。在旧书市集的入口,我踩起双足步行机器人的步伐,以表达心中的喜悦与干劲。
南北延伸的马场两侧满是旧书摊,教我看得目眩神迷。右边的旧书摊呼喊着“我这的书有趣喔”,左边的旧书摊便嚷道“这边的更有趣”。我像只琵琶湖疏水道的萤火虫,为可口的清水所诱,惶惶然不知所措。这么一来,只好沉住气全都看上一回了。
如此这般,我遇到了《鸟、野兽与亲戚》。
这本位于每本一百圆的文库架上的书,仿佛是自己探头来似地呼唤着我。我不禁“啊嗯”一声,发出连自己都觉得冶艳的满足娇声,将它捧在手里。这也难怪,因为我对《鸟、野兽与亲戚》无时或忘。我中学时读过《我的家人与其他动物》这快活无比的故事,认识了杰洛德·杜瑞尔这个作家,听说有续集以来飞快地好几年过去了,而今天,人生初次涉足旧书市集便遇见梦寐以求的书,除了侥幸还能说什么呢?
而且我自国中便想要的书,竟然只要百圆硬币一枚!对荷包不牢靠的我而言,实在太教人感激了。万岁!这就是所谓的“新手运气”吗?还是我有逛旧书市集的才能呢?我更加兴奋了。
我笑得合不拢嘴,顶着一张连自己都觉得诡异的怪表情走在路上,这时,一个坐在马场中央的纳凉座上的浴衣男子,喊了一声“喂”叫住我。对方将当天的收获堆在垫布上,拿着手巾悠然擦着颈项,一副陶醉在胜利美酒中的模样。在他身旁有一位撑着古伞,年约三十五岁左右、身穿和服的女子。她独自读着织田作之助全集的散本。
“樋口先生,好久不见。”我行了一礼。
樋口先生满脸笑容。
“从那一晚以来就没见过面了。你好吗?还是照样在喝?”
“托您的福,我很好。可惜,没有什么机会喝酒。”
“那么下次找个时间去喝吧。羽贯也很想你。”
“羽贯小姐今天没来吗?”
“她讨厌旧书,说想收藏这种脏不拉叽的东西的人都是笨蛋。”
我是在夜晚的木屋町认识樋口先生的。
那一夜,我在他与羽贯小姐的带领之下,度过了一个委实奇异有趣的夜晚。他们俩教我如何尽情享受夜生活,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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