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转自轻之国度
荒野上疏落的灌木丛中参杂着许多大型的石灰岩块,像极了一块块的白骨,让这片极其干燥的景象看来更加荒凉。成群的马儿们拉着一辆辆雕饰华丽的大型车厢奔驰在这片荒野上,全都显露了疲态。而且不只这些马匹,就连铠甲上披着教廷服饰的僧兵们也同样显得疲惫不堪。
这是载着各国主教前往圣地普林齐诺坡里的军旅。行军七日,这些年事已高的枢机主教都想休息,但弗兰契丝嘉却仍催促着这批军旅继续赶路,因为他们接到了宝拉派遣传令兵快马带来的消息。
『王配侯路裘斯赴任圣卡立昂将军,攻陷我方一处据点。
但请弗兰殿下继续依照预定计划赶路。』
弗兰契丝嘉依照宝拉的意思,继续朝着普林齐诺坡里行军。
在这份急报之后六日,第二匹快马又从耶帕维拉赶到。弗兰契丝嘉在行军中的马车车厢内接过这份书信。
「……宝拉说了什么?」
坐在一旁的黑衣剑士——银卵骑士团的亲卫队长吉伯特压低了音量问。但弗兰契丝嘉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先写好了要给宝拉的回信,在封腊上用戒指盖印之后倾身探出车窗外,把信交给骑马与马车并行的使者。接过信之后,使者勒紧一下手中的缰绳,调头往军旅的反方向飞奔而去。弗兰契丝嘉目送使者离开,坐回车厢内呼了一口气,才抬头看着车厢内低矮的天花板。
「银卵骑士团遭到攻击了。」
说完,弗兰契丝嘉在脑中默想着报告书中提到的,银卵骑士团的三十名阵亡将士。这些人的相貌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也记得这些人所属的编队、使用的武器跟铠甲。要记得银卵骑士团千人部队之中每一名官兵已经是弗兰契丝嘉的极限了。换言之,在身为一军之将必须熟悉自己的每一名士兵这个领兵原则之下,银卵骑士团千人的规模已是弗兰契丝嘉作为一名将领的极限。
(然而,在接下来的战争中,我已经不再能只是一军之将了。)
「弗兰殿下,您不回去真的好吗?」
吉伯特低声嘟哝了一句。在马车摇晃发出的杂音中,声音小得几乎要听不见了。但这句话听来其实不像询问,而是代替弗兰契丝嘉道出了她内心的迷惘。
弗兰契丝嘉深吸了一口气,将头向后靠到天鹅绒包裹的椅背上说:「吉尔,你还记得卡拉
老师还在的时候的事吗?」
「怎么可能忘得掉。」
吉伯特想都没想就回答了——这个答案再中肯不过了,弗兰契丝嘉带着这样的感想强忍住笑意。确实,那段记忆与其说是没忘,不如说是想忘也忘不掉吧!
卡拉将米娜娃带来札卡立耶斯戈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不对,应该说也不过是五年前的事。这五年间,弗兰契丝嘉成立了银卵骑士团,投入了战场,打了一场又一场,数也数不完的胜仗。
卡拉教了他们许多事;教了米娜娃和吉伯特各种剑术跟搏击技巧,教了弗兰契丝嘉古今东西所有兵法概念。而这其中,弗兰契丝嘉学到最重要的有两个不变的真理——
其一,『所有的战争皆会因为胜利的定义决定胜果』。
这个理论成为弗兰契丝嘉最基础的战术思想。
弗兰契丝嘉体格弱小,甚至从没举过长剑、拉过弓弦;若是在她身上套上一件铠甲,她恐怕会因重得喘不过气而完全无法行动吧!因此,若是胜利的定义只局限在「亲手杀死敌人」,那么她恐怕连一名敌方士兵都赢不了。但作为一名将领,她只要设法让我军压过敌军即可。所以她不需要用剑、拉弓,只需要掌握自己的指挥杖即可,根本不需要和敌方士兵接触。而将这样的理论极致延伸之后,她甚至只要设法让敌军自取灭亡即可;只要敌军被他们另一方的敌人歼灭就好;只要把敌人收编为我军的伙伴就好;只要让敌人没有继续作战的理由就好……在这些不同的「取胜方式」之下,不论多么强大的敌人都能攻破。
其二,这是第一条理论逆推之后得到的结果——『这世上仍有一种对手是无论经由何种取胜定义都无法攻克的』,亦即不受制于理论束缚的人。
(……到底什么样的人可以赢得了她呢?)
弗兰契丝嘉忆起了当她知道卡拉加入圣王国军这个消息时,心里涌现的那一股绝望。这其中甚至还带有某种近乎乡愁的愉悦感——是呀,能打赢我的人,果然只有她呀!
一想到当时的自己,弗兰契丝嘉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吉尔,你知道当我听到你的报告时所受的震惊,甚至让我一时之间忘了自己仍处在战事之中吗?当时的我根本没想到要怎么做才能赢过卡拉老师,只是想再见她一面。甚至想起当时每天被她操到体无完肤的情景都觉得非常怀念呢,很好笑吧?」
她就算不用抬头也可以感受到吉伯特受到震惊,整个人全身僵硬的反应。而她也觉得吉伯特这样的反应实在有趣。
(也难怪吉尔会吓到,毕竟以前的我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让他看到自己如此懦弱的一面。)
她变得懦弱了,而她也很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这样的变化。打从她策划下手杀了大主教那天晚上,在罪恶感折磨之下,她的心灵几乎要崩溃的那一刻开始。
(是蜜娜……是她容许我变得如此懦弱的。)
所以,就算她怎么也赢不了卡拉——
「……您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把一切托付给了宝拉,自己离开了银卵骑士团的吗?」吉伯特佯装出平静的声音问:「还是,您认为克里斯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能够赢得了卡拉老师?」
「嗯,也许吧!」
这点弗兰契丝嘉也想过,毕竟卡拉不知道克里斯的事。她不知道克里斯的剑术实力,也不知道他那超乎常理的野兽之力。目前,就只有那个野兽之子拥有能够完全脱离卡拉掌控的要素。
(……可是,对卡拉老师来说,超乎常理的神灵之力代表了什么样的意义呢?)
「克里斯很强。」吉伯特嘟哝地说:「他所拥有的潜力深不见底,让人怎么也摸不透。而且在战场上跟他对峙之后还能活下来的,只有蜜娜一个。但卡拉老师可是完全不同层级的对手呀!」
——没错,卡拉和米娜娃属于完全不同层级的存在。举凡刻印之力、野兽之力、统帅死者的冥王之力,还有将死亡玩弄于手掌中的力量……吉伯特觉得,卡拉所处的领域是这些力量怎么也无法影响的。
「我从没有看过卡拉老师拔剑,也从没有看过她杀人。」
吉伯特的发言让弗兰契丝嘉忍不住咽下一口苦涩的气息。但她接着摇了摇头,因为接下来这场仗不需要打赢身为剑士的卡拉,而是身为一军之将的卡拉。所以她为宝拉留下了那些战术书,然后离开了耶帕维拉。
「为了赢得这场胜仗,我非得离开耶帕维拉不可。」
「这我知道。」
现在,另外有一处战场需要弗兰契丝嘉。
这时候,马车的摇晃方式忽然出现变化。弗兰契丝嘉和吉伯特同时察觉到车轮正碾过质地不同的路面。
弗兰契丝嘉打开了小窗,对着车驾驶问:「到了吗?」
「是、是的!在下正准备通知您呢!」年轻的车驾驶慌慌张张地赶紧回话。
「吉尔,把车棚打开吧!」
吉伯特点点头,在狭窄的马车车厢内站了起来。这是为了庆典而造的马车,车厢上的车棚可以向两侧打开。打开之后,午后耀眼的阳光洒了进来,照得弗兰契丝嘉一头蜂蜜色的长发闪闪发亮。这一瞬间,马车声中开始涌入大批群众吵杂的喧噪声,远方也传来了管风琴的琴音。
弗兰契丝嘉在车厢中站了起来。
顺着石砖铺设的大道一路望去,全是令人痛心的灾后景象,各处都可以看见烧焦的痕迹。
其中一块块烧得焦黑的建物残骸立于其中,看来就像这片焦上上克难搭起的墓碑。除此之外,还有堆得高高的黑土、建筑残骸,以及风化后的残渣、未加工的木材……铁锤敲击的声音随着风飘送过来。来来往往的载货马车和光着上身的工人间,大批的群众手拿着铃铛和鲜花朝着刚抵达的这一列军旅涌了上来。
「圣女殿下!」
「是弗兰契丝嘉殿下呀!」
「各位!守护圣女殿下回来了!」
「弗兰契丝嘉殿下!」
弗兰契丝嘉站在车棚敞开的车厢中,任风吹动她一头金发,同时高高举起了手回应民众的欢呼。
随着这辆雕饰华丽的马车,和站在周围护卫的僧兵踏进了这座城镇,祝福的歌声和管风琴乐声也同时变得慷慨激昂。弗兰契丝嘉回头,看见跟在后面的马车车棚也打开了。随行的枢机神职人员也站在车厢内对着民众挥手,回以神灵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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