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静扫众峰出,仰见突兀撑青空。
驻足山巅,远眺壮阔山川景象,只见这佳木葱茏,山石峭壁,隐于山坳树梢之间,俯仰之间,川流湍急,如雷声滚滚,卓景宁不由心旷神怡,颇有吟诗一首的冲动,但考虑到自己除了当文抄公外的实际诗词水平,便放弃了这一自取其辱的念头。
他辞别那财公子孟生已经有半月的时光了。
在明白是自己想岔了后,卓景宁本想立马离去,不过孟生再三盛情邀请他在孟家做客几日,卓景宁想到自己能明悟过来,少走些岔路,也多亏了孟生,就不好拒绝,于是选择欣然答应。
他小住了三日,和孟生讨论了一番学问,卓景宁善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因此倒是关系不错,然后卓景宁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离开了渠县。在他辞行的时候,孟生是一路送出了十多里地才罢休。
这让卓景宁诧异自己真有这么强的人格魅力?
不过这都只是无关紧要的。
这一路走来,他是漫无目的。
走走停停,倒是长了不少见识,也见到了那些所谓鬼仙。
形态状若鬼魂,穿着精致无比的纸衣,浑身聚散着状若鬼雾的东西,不过无论鬼仙实力再高,都不会显化血光。
至于诡像级的鬼仙,卓景宁还没遇到过。
但从一个鬼仙口中听说过这样子的鬼仙,据说脑后有金轮,身放七彩光芒,十分夺目。整个天庭,这样的鬼仙,有数百位。
而这诡像级的鬼仙,还不是天庭鬼仙的最强实力。
天庭的最强者,无疑是天庭之主。
这位天庭之主,原本是一名道家中人,自幼修行,天赋异禀,也善于体味人间白天,得以成就十八道年轮印记的至人之位。
然后,就被一众鬼仙邀请着进入天庭。
后来,因为这位擅于管理,加上祖辈人脉积累,就被推举为天庭之主,号苍穹昊天帝。
因为这一关系,清廷皇帝并不自称天子,而是对外宣称为大帝君!
不肯屈于人下!
除了这掌握了天庭权柄的苍穹昊天帝外,天庭之中还有其他的高人。那是被鬼仙邀请的其他修成十八道年轮印之辈!
无论佛门中人,还是道家中人,只要修成十八道年轮印记,成就至人之位,最终都会进入天庭。
而在往日里,这些至人都是不见踪影。
只有当鬼神或者鬼神级的鬼怪出现时,这些至人才会被鬼仙和天庭之主给请出来。
之所以如此,这是因为修成十八道年轮印记的至人太强了。
强大的至人长存,这就有违聊斋世界的法则。
哪怕有着人道意识也无法改变!
是以,哪怕人道意识眷顾之下,修成十八道年轮印记的至人,也都是无法享受到人道意识眷顾所带来的的福泽。
寿元无法延长,衰老也无法减缓。
想要减缓衰老,延长寿元,多活上几百年的时间,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进入天庭之中,尽量减少外出活动!
靠着天庭的特殊效果,能让至人活上几百年,这才让人族能够和拥有两位梦魇鬼神的鬼怪们相抗衡。
在早些年至人不足的时候,鬼神级所释放出来的恐怖煞气,给人族造成了巨大的灾难。
恐怖煞气所过之处,尸横遍野不说。
大量的尸体,还进一步化为尸鬼、毒妖,简直贻害无穷。到现在,还有一些被重病把守的地方,禁止一切闯进去。
那些地方都是禁地,活人闯之即死。
卓景宁仰起头,他看着天空。那座天庭,他是能看到的。只不过……他不会飞。世界不允许他飞,他便无法进入那一座神秘的天庭去看看。
“说起来,这天庭怎么有点相似那座仙宫啊?”卓景宁摸索着下巴,他说的是真界那个子世界当中的仙宫,容纳天下红尘仙,给红尘仙补充仙气,然后使得红尘仙长生不老。
联想到天鬼泽泽说过的,第二层的人道意识是突然出现,一出现便威势无可匹敌,梦魇鬼神不出,鬼怪甚至都要被人族镇压,卓景宁脑海中不由有了一个很不可思议的猜想。
“真界,是无数子世界构成,难道说……”
卓景宁咽了口唾沫,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话,聊斋世界会接纳现实世界的魇,让其成为新的梦魇鬼神,似乎就可以很合理的解释了。
“梦魇鬼神,难不成其实是聊斋世界对真界的反抗?”
“而这背后,其实根本就是殁界和真界之争?”
“殁界和真界同时看上了聊斋世界,聊斋世界则倾向于殁界。因此有过去伪界诞生的魇被接引过来,成为梦魇鬼神。而聊斋世界的第二层,则出现了威势不可匹敌的人道意识。如封神台、封神榜、白骨幡一类的邪门物品,则多半也是出自真界的手笔。”
轰隆!
一声惊雷炸响,卓景宁抬头,只见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阴云密布,铅云压顶,仿佛末世,闪电雷鸣,似乎哪个地方出现了什么妖孽,此方世界要灭了他一样。
“这是什么人这么倒霉?”
卓景宁被吓一跳,他能感觉到这天象变化,是聊斋世界刻意为之,而不是自然天象变化。而目的,似乎是要杀了什么东西。
“难道说,是那个天鬼说的人王,要出世了?”
卓景宁沉吟着,突然意识到打雷时不能站在山顶,不然容易遭雷劈,于是赶紧往山下走去。
他武力超绝,肉身无敌,尽管不能御空飞行,但也身轻如燕,在山林间穿梭自如,仿佛仙人一般。
刚到山下,卓景宁就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大响,像是地龙翻身,山脚下都跟着震动了下。
他回过头,就看到一道耀眼的电光出现在山顶。
那一道闪电,接天连地一般。
卓景宁:“……”
好一会儿后,他才感慨道:“古人诚不欺我,站在山顶确实容易遭雷劈!”
这话音落下,卓景宁又是沉默。
这一次无言,跟片刻前那次不同。
不过这次卓景宁沉默的时间很短,很快他神色微微一动,然后开口道:“你眷顾鬼怪,你压制我成长,现在又因发现真相,你借此警告我。我只问你一声,你配做这天吗?”
卓景宁声音很轻,但吐词清晰,似乎在问人。
这个问题,注定无人回答。
山风呼啸,晚来风急,眼看暴雨倾盆,卓景宁就不再停留,往附近的县城赶去。不过没等他到达目的地,半路上就是暴雨突降,将他淋成了落汤鸡,好不狼狈。
幸好附近有一位鬼仙的祠堂,他见到卓景宁没带伞,便现身邀请他进祠堂避避雨。
这鬼仙,是一女子形象,看起来不大,一副半老徐娘的样子,虽然不年轻了,但也风韵犹存,堪称美貌,是一方佳人。
这鬼仙名号桂花仙子,是位列仙班的“真仙”,而不是寻常的“游仙”,享受正规香火俸禄,受到人道意识的庇护。
而这附近一带,也是桂花仙子在庇护。
桂花仙子见卓景宁俊朗非凡,一身气血如烈日一般,定非常人,这才请他进来避雨,好打听一下卓景宁的来历。
卓景宁拱手道谢:“多谢仙子!”
他不是第一次遇到鬼仙,所以并没有仔细观察对方,神态举止都很合乎礼。
当然,最关键的是,这桂花仙子在他面前完全不够看,一拳落下,就只能魂飞魄散了。
连惩戒也不用按。
实力相差太大,心境自然随意。
“公子如此武道,可是当今武状元吗?”桂花仙子摆了摆手,笑吟吟的问道。
“不是,卓某只是山野间一寻常练武之人。”卓景宁想也不想就这样回答道,他是一个外来的,根本没有跟脚,编起来麻烦,不如自贬,反正以他的气质,他这么说,其他人只会当他是不想详谈,只要不想得罪他,都不会追问下去。
见到卓景宁一副不想谈及来历的样子,桂花仙子便没有追问,她叫手下的鬼仆给卓景宁取来了一身新衣,让他换掉湿透的衣服。
“这衣物先放我这,等洗好晾干了,就让他们给公子送来。”桂花仙子说道。
“多谢。”卓景宁也不拒绝,然后又和桂花仙子聊了一阵,都是一些诗词文章方便的话题,等到雨停了,就和这女鬼仙告辞,继续前行,在夜色降临前赶到了附近的县城,找到了一个落脚的地方。
卓景宁没有再想桂花仙子的事情。
因为他觉得自己和这桂花仙子一遇,以后就没什么接触了。
但世事无常,让卓景宁没想到的是,第二天的傍晚时分,就有两人来到他住的客栈,跪在他面前后,便求他去救人。
“还请公子救妾身夫君一命!”这是两名女子,似乎是丫鬟和小姐,跪在地上的是那个小姐。丫鬟则弯着腰,扶助那个小姐,不让她真的双膝跪在地上。
这女子说完,生怕卓景宁不答应,连忙说道:“妾身往日里祭拜桂花仙子,桂花仙子有求必应,这次是桂花仙子指点小女子来向公子求救的!”
卓景宁一听桂花仙子,不由皱了皱眉。
遇鬼易多事。
这还真是到了哪里都一样。
不过桂花仙子给他的印象还不错,他想了想,便准备听听是怎么回事,如果是举手之劳的事情,那么就帮一下。
也好趁此机会让桂花仙子欠下个人情。
这人情日后桂花仙子还不还他没关系,若是因为他要让她还人情,桂花仙子从而心生恶意,那么就再好不过了,卓景是宁求之不得。
这可不是他主动在“演”,而是送上门来的难缠鬼怪。
鬼仙,也是鬼怪!
在一次惩戒强化面前,什么印象好感都是虚若无物!
“既然是桂花仙子让你们来的,那么姑娘还请起来,请说说看是怎么回事,如果是我力所能及,定不推脱。”卓景宁伸手虚扶一下,便如此说道。
听到卓景宁这么说,这女子也不用卓景宁真得去扶,旁边的丫鬟已经将她给拉车起来了。
这女子的姿容不错,算得上是艳丽。
不过还人不了卓景宁的眼。
卓老爷的眼光就是这么挑!
因此,卓景宁神态从容,目不暇视的正经样子,给这女子很大的好感。当然,卓景宁这张俊朗非凡的脸蛋,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公子,事情是这样的。妾身的夫君,昨日晚上醉酒归家,一路上胡言乱语发酒疯,说起了风三郎的事情,口无遮拦下,就开了几句玩笑话。结果不巧的是,风三郎的娘子就在附近,当天晚上就去找风三郎告状,风三郎于是就派了鬼仆,抓走了妾身的夫君。”这女子梨花带雨的说道,语气急促,很是着急。
“我不是此地人士,这风三郎是何人?”卓景宁想了想后问道。
这说到底,就是一件祸从口出的事情,可大可小。因为能在这第二层聊斋世界清廷境内,使唤鬼仆的,如果不是人的话,那么多半是鬼仙了。
不过卓景宁觉得风三郎不会是鬼仙,而是什么达官显贵中人。
如果这样的,桂花仙子让这女子来找他帮忙,倒也是合情合理。毕竟他说自己只是寻常山野练武之人,但桂花仙子可明显不信!
而且他如果真是山间练武之人,但只凭那一身气血,去搏一个武状元又有很难?
那么这样一来,找卓景宁去求情,就再合适不过了。
卓景宁是这么猜测的。
毕竟桂花仙子和他只是一面之缘,萍水相逢,让人来找他帮忙,总不可能这个忙是有大麻烦的吧?
桂花仙子要是好意思开这个口,卓景宁就好意思转头回去敲烂这鬼仙的脑壳。
“风三郎是去年大帝君赐封的灵德宝典大将军,生前有功,因此追封为七品,掌管本地水河阴兵。因为这风三郎是大帝君对灵德宝典大将军的亲昵称呼,所以灵德宝典大将军此为荣,死后以风三郎为自己仙号,叫我们都这么称呼他。”
听到这女子将这风三郎的来历娓娓道来,卓景宁却是拧了拧眉头。
这事情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还有就是……
这女人的丈夫是死了活该啊。
风三郎是清廷皇帝追封的鬼仙,有七品官衔,虽然有很大可能是虚职,因为风三郎派的是鬼仆来这女人的丈夫,而不是阴兵,那么他所掌管的水河阴兵,多半就是一个虚荣头衔而已。厮混官场多年,卓景宁对里头的一些猫腻还是清楚的。
但再怎么说,风三郎也是鬼仙啊!
岂是能借醉酒来开嘲讽的?
正所谓不敬其人也敬衣!这个道理,难道这女子的丈夫不懂吗?
无论哪个读书人,都清楚这一句话的分量的!
这女人说她丈夫只是开了几句玩笑话,但卓景宁对她的这句话,是一个字都不信!
开几句玩笑话能这样?
多半是得意忘形下,把这玩笑开过头了,或者根本就是隐晦的讥讽,才让那风三郎的娘子忍不住去找风三郎告状。
读书人骂起人来,那可是不带脏字的!卓景宁对此深有体会。当初他想弄死个多嘴嚼舌根的读书人,然而始终找不到把柄,只好悻悻的放弃。
于是,卓景宁干咳一声,故意加重语气,说道:“你丈夫是咎由自取!这个忙,请恕我帮不了,你还是去回去找桂花仙子吧!”
这女子的脸色不由煞白几分,然后情绪一时激动,不由就叫道:“你难道就不怕桂花仙子怪罪?刚才我可是说了,是桂花仙子让我们来的!”
“你回去对桂花仙子直说就是,就说这个忙,我不帮!”卓景宁说道,这根本就是一个大麻烦!
恐怕桂花仙子和这个女子的关系不一般,碍于情面不得不见,但又不想惹一身麻烦,这才胡乱指了一人,说是能帮到她,让这个女子不再纠缠她!
看来他真得考虑着要不要回去敲烂这个桂花仙子的脑壳……
这女子听到卓景宁说的如此斩钉截铁,语气又冲,不由感到委屈,口不择言的道:“桂花仙子论辈分,是我的姨妈!”
卓景宁微微点头,原来如此,还真是如他所料的这样。
桂花仙子让这女子过来,根本不是想让他去帮这个女子,而是叫他一口打消这个女子求人帮忙的心思,免得徒增麻烦!
当然,如果他一口答应了的话,桂花仙子想来也是乐意见到的。
反正不管怎么样,桂花仙子的名声依旧,没人会怨恨她。
“这桂花仙子生前怕是官宦人家的大夫人。”卓景宁忍不住想到,这种打太极和祸水东引的手段玩得这么流畅,一般的女子死后被追封为鬼仙,也没这能耐啊!
既然如此,那么他就不能让桂花仙子这么顺心如意的把自己置身事外了。
于是卓景宁故意露出一副被气到的样子,一甩袖子,冷哼一声后,才缓缓开口说道:“我看你穿着,也不是普通人家。那么,你不妨请旁人出面,或者拿出些银子来,兜兜转转,总能找到有这个资格去开口求饶的。你如果不知道该找谁,那么桂花仙子一定知道,她可是你的姨妈,对你家总不可能不清楚吧?”
“另外,你也不必病急乱投医。风三郎没有打杀了你的丈夫,而是叫鬼仆抓走你丈夫,多半只是给你丈夫一个教训。这样也好,你丈夫如此口无遮拦,酒后乱说话,就算现在没事,日后恐怕也会因此大祸临头!毕竟,祸从口出啊!相信你丈夫能吃一堑长一智的!”
“如果他还是这幅样子,那么……你不妨换个丈夫吧!免得日后再遇到这样的麻烦,再到处哭着求人!遭人冷眼和平白受辱!”
卓景宁最后一句,有些漫不经心,也是在故意气人。
这女子果然面红耳赤,却不是害羞,而是恼羞成怒,满眼都是怒色,但她克制住了,深吸口气后,对身边的丫鬟吩咐道:“我们走。”
似乎是借此压下了心中的怒气,然后扭头跟卓景宁说道:“这就不劳公子费心了,今日多有打扰,稍后妾身会令下人一些银两,权当赔罪和感谢公子出谋划策。”
“那就多谢了。”卓景宁笑道。
他知道,这女子是完全听明白了。既然桂花仙子想把自己摘出去,卓景宁就偏偏不如她所愿。
“如果动怒了,那么就来我的麻烦了,我可是欢迎至极啊!”
卓景宁站在窗口,目送着这两人离去,只见她们上了一辆马车,然后赶车的下人立马催促马儿前行。
他的眼中,略有些期待。
他在此方世界逗留,是为了增强自身实力的,然而见鬼的是,此方世界的清廷境内,很难见到鬼怪,就算卓景宁听说了,等他过去,那里的鬼怪早被人给解决了。所以,他只好把主意打在了鬼仙身上。
然而,半个月接触下来,这帮鬼仙一个比一个油滑。
而且在发现他的一身气血惊人无比后,一个个都是主动示好。要说起来,这位桂花仙子,还是第一个动歪心思的鬼仙!
“你的脑壳,我就不急着敲烂了,等到你对我生出恶意了我再动手。物尽其用,不能浪费,浪费时间可耻的!”卓景宁咧开了嘴,心中冷笑道,然后他就忽然发现对面的酒楼上,一名青衣男子正看着他。
这男子一身青衣,不是戏服,也不是长袍,有点像是裙子,因此显得有些奇装异服。他眉眼如女子一般,但却有着喉结,在看到卓景宁看过来后,就知道自己的注视被卓景宁发现了,于是抬起手,抱了抱拳。
虽然没开口,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却是清晰的传递了过来。
这是打个招呼,以及为自己刚才的无礼行为略表歉意。
卓景宁笑着点点头,然后回了一礼。
这是小事。
人家客气,那么卓景宁也就客气一下。
旋即,卓景宁就不把这个穿着奇装异服的男子放在心上,他继续思量桂花仙子的事情。不过一会儿后,店小二却跑来和他说道:“公子,对面酒楼有位夫人请公子过去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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