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冷面王后
她令我屏息,也令我终于了解了真相。下毒、杀人灭口,都是她做的。但是,为什么我恨不起来呢?一个母亲保护儿子,这似乎是天经地义的,先跃过不可触碰的红线的,毕竟是蓬帕杜夫人。
或许是那本不属于我的血缘影响,令我恨不起来;或许是我对蓬帕杜夫人的感情可能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深,才那么容易被另一个人的另一种情感所影响;或许我根本就是一个感情脆弱且敏感的人,因此对于他人才难以恨起来,因为我知道如果陷入了仇恨中,那么必然会令自己的心受伤。
“你怎么了?”她的神态恢复了正常时候的庄重,但是目光中的和善却不见了,转而是冰冷。
“我……我……”我喃喃地说着,震撼对于我来说不是那么快能够消除的。我内心充满着矛盾,这一两个小时中发生的事情,我根本无法在这短短几十秒内消化掉。
“看来你还是没能习惯宫廷。”她用着略带失望的语气说道,“阴谋诡计是宫廷的特产,但是,推动它出现的却不是某个人的野心和才智,野心和才智只是辅助,真正促使它出现的是那个人的心要狠。”
她看着我说道:“你如果真的爱蓬帕杜夫人的话,你应该大声尖叫起来,然后冲过来掐死我。我虽然是你的祖母,但是我相信你不会对我有太多的情感,所以你在冲动之下应该做得出那种事。”
她说的有一半是对的,我确实对她没有多少情感。一个在脑海中没有多少记忆的人,我怎么可能对她有相当于蓬帕杜夫人的情感。
“可是你没有。”她端坐着,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或许是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成持重,就像我年轻时候的那样。也可能是因为你和你的祖父一样懦弱。我敢肯定,如果他知道了蓬帕杜夫人现在的情况是我造成的,他一定不会主动出手,就像他不敢得罪强势贵族那样。他或许会自以为是地去找其他女人来刺激我,但是我根本无所谓。”
她伸出白嫩细手指着我,问道:“你,是老成持重还是懦弱?”
她直接询问这种问题,让我如何回答?我似乎怎么回答都有问题。无论我回答哪一个,都有可能造成一种我是在故意遮掩的样子,最终令她认为我是另一种。
正在我犹豫之时,她忽然微笑着,以满意的语气说道:“这样就对了!你在犹豫了,这说明我没有看错,你懂得思考,你至少看出了我这个问题的陷阱。无论你回答什么都是错误,因为这都会表现你出迫不及待的一面。你迫不及待地遮掩弱点,或者迫不及待地想要向我展示你懦弱得无害,这都会显得你缺乏必要的忍耐力和思考力。看来你还是很像我,比你的父亲和你的其他兄弟更加像我。”
这个女人非同一般,在我以为我看穿了计谋的同时,原来我已经被绕了进去。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事实上我就已经没有办法逃走了。这个问题从问出口的那一瞬间开始,就已经形成了一个陷阱。不只是我回答什么是一个局,就连我回答不回答都是一个局。
“你没有必要再沉默,你的伪装早已经被我看穿了。虽然你的心不够狠,虽然你还不是很成熟,但是你的心中一定是充满着疑问。”
她的话再次说对了,不过并不是充满疑问,准确地说是一个疑问充满着心房。
她既然如此说了,我也就大着胆子开口问了:“以你的手段,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杀人不是唯一的手法。你明知道这样做了后我会怨恨你,你难道不想选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
“两全齐美?”她微微点了点头,嘲笑一般地说道,“真是一个不错的提议。”
我听得出这是一句反话,是在嘲讽我。难道“两全齐美”是不可能的吗?
“你难道想要这么浑浑噩噩的混下去吗?”她忽然提高音量厉声喝问,我着实吓了一跳。
她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会如此说?我承认我不擅长勾心斗角,祖父也说过我只是有些非同一般的“小聪明”,但是,她为什么说我在浑浑噩噩的“混”?我自问对这个国家还是有些责任感的,而且我也立志要做一个合格的国王了。
“不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
“我说过我欣赏蓬帕杜夫人,不过,她的手段虽然高明,可是却仍然太感情用事。”她意味深长地说道,“她对你有着不一般的感情,这种感情反而令她只会对你一味地溺爱。她为你铺路,为你安排好未来,但是,她却忘了教你如何走路。”
“就是因为这种原因?”我疑惑道。
“这种原因?”她高深一笑道,“这个问题很严重,她扶着你走路,可是却忘了她不可能扶持你一生。没有心计、没有冷酷、没有决断,你会永远像一个小孩子。你幼稚的心灵将会令你无法应对敌人的谋害,你善良的心灵将会令你无法面对暴风疾雨,你犹豫不决的性格将会令你无法保护王冠。”
“你是为了我?”
“不全是。我说过,我不能容许他人谋害我的儿子,当然,训练你这也是原因之一。”
“训练我?”
“我曾经因为与她一样的原因,而令你的父亲变的和你祖父一样,只知道装腔作势,却不知道如何具体去做事。心计的基础是天生的聪明,你有这个基础。冷酷来源于训练和不信任,决断则是以冷酷为基础,我将训练你这两点。”她站起身来,慢慢走到我的面前,她伸手按着我的肩膀,轻声对我说道,“以鲜血、恐惧和无情来训练你。”
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在这一刹那看见了地狱的影子。
“你会毁了我的?”我轻颤道。准确点说应该是会改变我,如果她真的这么做的话,或许我就不再是原先我了。
“不,是让你变的成熟。”她严肃地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将在这座宫殿中完成我亲自为你安排的课程。我会让你变得像一个真正的王子,而不是锦衣玉服之下的窝囊废。当然,你也可以逃走。你始终可以隔着窗户看见一辆停着的马车,你可以选择跳下楼,也可以选择用其他安全的方式。否则,除非我死了或者我满意了,你永远也别想离开卧室。”
她是要将我软禁!
蓬帕杜夫人死后,宫廷权力圈中会存在真空,那么她就可以暗中将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力收回,或者秘密行使。我祖父在失去了夫人之后,必然会身心受创,以他懦弱的性格只怕会以逃避来面对,那么我就只能任人摆布了。
她高声喊道:“诺埃莱伯爵夫人,请进来。”
喊声落下,开门声便传入了我耳。我想诺埃莱伯爵夫人必定是守候在门外,一听到召唤声就进来了,而她也一定是我祖母的亲信,所以才能够待在这种险要的位置。
我的祖母转过身,走回到了刚才坐着的椅子边,又再次坐了回去。
“我可怜的孙子不幸接触了肺结核病人,他可能受到了感染,所以请遵照我儿子的命令,将他送回到他的房间,‘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他出来’。”她的语调冰冷无丝毫感情,特别是最后一句话冷漠到了极点。
“是,王后陛下。”
这道命令宣布着我正式被软禁了。我在对未来的担忧中被诺埃莱伯爵夫人带走。
我在正要踏出房门的时候,头也不转地问道:“你有这么如此深的计谋,为什么不将之放在政事上,反而要靠伪装度日呢?”
这事实上也是我的一个不解之处。单看这一次她的行为,她的各方面都要比我的祖父厉害许多。如果她从一开始就表现出王后甚至女王的风范,这种种事情都不可能会出现,而且法兰西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德博蒙小姐等一干为了法兰西而奋斗的人也无需付出所有甚至生命。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不过,既然你还不明白,我就详细地告诉你。”只听她庄重的声音传入我耳中,“我的一生为的是我的儿子和我的后代。我个人对权位没有什么野心,如果我只是一个乡村农妇或是普通的贵族,我无需做到这个地步,我会乐于现状。但是,我是一个国家的公主,虽然是亡国公主,但是我尊贵的血液不容许玷污。我成为王后,我希望我的儿子、孙子成为国王。为了他们,我可以在宫中碌碌无为如同幽灵。我本来就不在乎政事,也不关心这些,我在乎的就只有你们。”
“但是,如果国家不存在的话,我们不就会和你一样吗?”我无法理解,她难道是真的没有看出法兰西的现状吗?英格兰国王的头被砍下来不过百年,难道她真的无视民众的疾苦吗?我虽然没有去过巴黎,但是仅仅是在加莱待得那几个月,我也算是感受到了法兰西人民贫困的现状,她难道是真的冷血到只关心儿子和孙子吗?
她没有回答我,她似乎是沉默了,也可能是不屑回答。我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到。我也没有时间回头,因为我马上被诺埃莱伯爵夫人带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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