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太仓令衙门,里面竟是一片忙碌。
与时才在左右藏库所见的迎接上官忙碌不同,太仓衙门内的官吏们是真真正正在忙于公务。
陆瑾举目望去,不时有身穿黑衣的吏员从正堂内进进出出,前庭东西两间吏员们所用的公事房内也是人头攒动,隐隐有轻轻的议论声传来。
纪处讷却对这一切视而不见,脸上依旧是青一阵红一阵暗含怒意,显然还在计较太仓署官员未曾出门迎接之事。
两人登上正堂,陆瑾这才看清楚正堂内的情况。
十来张长案呈不规则的形状排列,每张长案后均坐着三名黑衣吏员,一人负责拨动算筹、一人负责翻找文书卷宗,另一人则高声报号,一连串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数字声此起彼伏。
“启禀萧太仓,蓝田县目前有三千八百石。”
“奉天先县有五百三十石。”
“三原县有四百七十石。”
“栎阳有八百五十石。”
……
陆瑾听得半天,才明白这些吏员似乎在禀告关中地区县衙正仓存粮数量,而坐在正堂北面案几后的那位绿袍官员运笔如飞,似乎正在将吏员们所报出来的数字一一记录在案。
见到里面一片忙碌的模样,纪处讷终是忍不住了,跨入正堂内厉声喝斥道:“萧璿,你又在瞎忙活个甚来!连基本礼仪都不懂,你是如何当官的!”
一番铿锵有力的喝骂,顿时让里面的报号声停息,堂内诸人望着入内的纪处讷,仿若是看到了一只狰狞怪兽突然闯进来了一般,均是吓了一跳。
陆瑾这才看明白坐在北面长案后的那名绿袍官员的模样,他大概三十出头的年龄,面容清瘦颧骨高耸,颌下留着稀疏发黄的短须,称不上俊俏,但也算不得丑陋,普普通通的模样甚为不起眼,然而那双眼眸却流淌着一股让陆瑾甚为熟悉的光芒——是那种认真谋事干事之人,沉浸在事务中聚精会神的神光。
纪处讷负手上前了数步,站在甬道中间望着那绿袍官员怒声言道:“今晨本官便使人知会了你,言及本官与陆少卿将会前来太仓署视察一番,你看看你是如何准备的?居然都不出门迎接,如此藐视上官,蔑视礼法,有你这么当官的么?”
话音刚落,那位绿袍官员陡然回过神来,大手猛然一拍案几发出“啪”的一声大响,浓眉大皱语气凌厉的言道:“纪太府,下官萧璿并非是依靠门荫入仕的纨绔,而是明经头名入仕,自然懂得为官之道,这一点也不需要你来教。”
硬梆梆的一句话顿时让纪处讷气得面红耳赤,他抬手戟指萧璿,咬牙切齿的怒声道:“好你个萧璿,来到太府这么久,你可有尊重过我这个太府卿!本官告诉你,可不要把你担任长安县县尉的那一套风格带来我太府寺衙门,否者本官一定要参你一本,将你撵出去!”
萧璿冷哼一声,从案后站了起来,随手抓起搁在案上的一本账簿,冷冷言道:“纪太府,事情有轻重缓急,迎接上官固然很重要,然而却比不上下官现在正在忙碌之事!”
“好,你说说看!你在瞎忙活个甚!”纪处讷怒极反笑,显然余怒未泯。
萧璿硬梆梆的言道:“下官职司太仓令一职,为朝廷掌握粮食仓储,自然有责任关心举国粮食储存情况。今年入夏以来关中大旱,赤地千里,禾苗尽枯,收成不足往年两成,已隐隐可见饥馑之乱像,而在入冬以来,关中民众食粮全靠市场所卖度日,假若一早米铺断供粮价飞涨,必定会引来大乱。”
“尔真的是危言耸听!”纪处讷厉声一句,开口言道,“今年收成的确不佳,但是本官已经上书政事堂,请求宰相们调运各地粮食进入关中,而且那些唯利是图的粮商怎会甘见长安粮食断供?他们不断运来粮食进入长安贩卖,如何会发生大规模的缺粮乱像?”
“哼,那敢为纪太常,朝廷每月进入关中的粮食几多?粮商们运来几多?”
“朝廷每月调粮一百二十万石,至于粮商调粮之数本官如何知晓!”
萧璿冷笑言道:“哼,一百二十万石!纪太府可知关中口粮缺口还有多大?以每人每天两升粮食计算,每月便是六斗粮,关中六百万人口每月便要食粮三千六百万斗,也就是三百六十万石,这已是大半个含嘉仓存粮,其中还不算朝廷官员的禄米,而下官刚才统计了关中各县正仓、义仓存粮数,仅仅只得三十万石左右,倘若粮商一旦断供致使关中缺粮,必定会粮价飞涨,饿殍偏地。”
在萧璿一连串精准的数字前,纪处讷有些哑口无言的感觉,他吭哧着喘息了几下,方才言道:“本官承认你说得有几分道理,然而这番话却是有些危言耸听,粮商们向来唯利是图,而且各自为政阵,怎会有默契的一道停止向关中运粮?”
闻言,萧璿望向纪处讷的目光却有些藐视,拱手正容言道:“纪太府,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些年朝廷北征~******耗粮过甚,即便是洛阳城外储存甚丰的含嘉仓,也已经见底,安知那些粮商不会在这个时候对朝廷落井下石,囤积居奇哄抬粮价?”
当听到萧璿言及含嘉仓存粮都已经见底的时候,陆瑾不禁有些倏然动容了。
根据刚才纪处讷对他说言,目前朝廷的粮食储备大概在一千三百万石左右,其中位于洛阳城外的含嘉仓便存粮五百九十多万石,也就是说含嘉仓占了举国粮食储备的近一半,如今含嘉仓本就存粮不多,若是关中当真发生了饥馑,那的确会酿成天大的祸端。
心念及此,陆瑾再也忍不住了,他上前几步出言询问道:“不知萧太仓认为朝廷每月该运多少粮食进入关中为妥?”
萧璿惊讶的看了陆瑾一眼,似乎有些震惊于他的身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