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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山海关的时候,张大少爷给高第留下了两个主意,一个是针对蒙古林丹汗的,这段时间比较倾向大明的林丹汗如果想在高第手里捞到什么好处,都可以答应,但必须干掉大玉儿的娘家蒙古科尔沁部,或者拿头上蓄着猪尾巴建奴人头来换粮食,不管老少青壮都可以,至于几个建奴人头换一石粮食高第自己看着办。另一个主意则是针对皮岛毛文龙的,毛文龙的军饷照发,赏赐照给,平时不给命令,唯一的命令是建奴主力远离老巢后,毛文龙的军队相机偷袭建奴腹地——至于什么时候出手,张大少爷也没让高第给毛文龙规定,因为张大少爷知道毛文龙是个聪明人,绝对明白什么时候出手才是最佳时机,不会坐视建奴攻破锦州后有余力回防巢穴。
毛文龙是聪明人,张大少爷也是个聪明人,也非常清楚象自己这么一个文弱书生兼臭名昭著的阉党走狗,想要让满桂和满桂麾下两员同样勇猛的大将黑云龙和麻登云对自己心悦诚服,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所以在宁远城下用八千精兵换出满桂的四千铁骑后,虽然满桂从来没给过张大少爷一个好脸色,但张大少爷还是乐呵呵的迎上去又是作揖又是拱手,笑嘻嘻的说道:“满桂将军,久仰大名了,本官张好古,锦州兵备佥事,从今以后我们将并肩作战,保家卫国。满将军如果不嫌弃,可以叫我张兄弟,或者直接叫我名字也行,我也叫满将军做满大哥,可以不?”
蒙古族名将满桂的身材颇为高大魁梧,差不多比身材修长的张大少爷高出半个头,黑脸髯须,胳膊大概能比张大少爷的大腿还粗,看上去似乎象一个很豪爽的标准蒙古汉子,可是对张大少爷说话的口气却非常冷淡,“兵备大人不必客气,我们还是以官讳相称吧。”说罢,满桂领着黑云龙和麻登云径直从张大少爷旁边走开,指挥自己亲手组建的关宁铁骑部队护卫张大少爷带来的辎重车队,继续北行赶往锦州。
性格直爽的满桂对待张大少爷这么冷淡当然是有原因的,主要原因就是张大少爷提出的那个立春前攻下的海州辽东方略,天启二年被孙承宗从喜峰口带到的满桂虽然和建奴军队交手次数不是很多,但也非常清楚建奴八旗的战斗力有多强大,更清楚张大少爷的那个所谓方略完全是放屁瞎吹,所以满桂难免对不懂装懂瞎指挥的张大少爷心生厌恶,极为鄙视。而袁崇焕从山海关回到宁远后,袁崇焕的随从也没少在满桂等将面前描述张大少爷是如何如何的愚蠢无知,如何如何的傲慢无能,跟着张大少爷打仗,会如何如何的前途无亮,这么一来,连同嫡系一同被强调到张大少爷麾下效命的满桂自然窝火万分,担心自己耗费无数心血亲手组建训练的嫡系军队被张大少爷这头蠢猪给白白糟蹋了。
满桂毕竟是张大少爷的手下,再不喜欢张大少爷也得和张大少爷打交道,到了天黑的时候,辎重队伍停下扎营休息,满桂得去张大少爷面前请示哨探布置,出于对张大少爷的鄙夷,满桂故意含糊问道:“敢问兵备大人,今夜哨探如何布置?哨探距离多远?人数多少?大队如何休息?”
“目前还没收到建奴出兵的消息,就按平时的哨探距离方圆十里布置吧。”张大少爷也知道满桂是在考自己,当既答道:“四个方向各派四队,每队一个十人小旗,以三明一暗布置。另外再安排四百士兵分为两组,按小旗分队,站哨流动哨各半,上下半夜轮流巡逻,一有军情,立即鸣金报警,车队聚成一团,民夫和军队环车休息,士兵衣不解甲,枕戈而眠——满大哥,你看我这么布置合适不?”满桂有些惊奇,可是看到张大少爷旁边还站在孙承宗得力助手之一的茅元仪,满桂立即下意识的把功劳安排在茅元仪身上,抱拳答应后,立即下去安排。
哨马派出去后,天也完全的黑了,聚成一团的车队周围也生起了点点篝火,民夫和士兵拿出随军携带的粮食,开始烹调食物,夜晚的空气中很快就充满了饭菜的香味。亲自领着黑云龙和麻登云巡逻的满桂故意到张大少爷的帐篷旁边转了转,却惊讶的发现张大少爷领着茅元仪一伙人正在吃着与普通士兵完全一样的粗糙伙食,张大少爷还向满桂招呼道:“满大哥,过来一起吃吧,人多了吃饭香。”满桂摇头,借口自己亲兵已经准备好了,迅速领着黑、麻二人走开。
“咦,看不出来那个小阉狗还能和我们同甘共苦。”黑云龙嘀咕着说道:“听袁大人说,那个小阉狗好象是山东富户出身,竟然能吃得下我们当兵人才吃的高粱饭和咸菜团子。”
“可能是他吃习惯了大鱼大肉,偶尔吃些高粱咸菜换换口味,洗洗油肠子。”麻登云不屑的说道:“就象袁大人一样,刚开始和我们吃一样的高粱米装装样子,过不了几天就受不了,躲着去吃白米饭和东坡肉。”
“如果他真能和袁大人一样,我倒可以松口气啊。”满桂长叹一声,环视一眼营地上的嫡系军队,忧心忡忡,脑海里想象的,全都是愚昧无能的张大少爷怎么把自己同生共死的弟兄赔光赔绝。
让满桂等人大吃一惊还在后面,当天夜里,张大少爷竟然亲自领着吴六奇和一队亲兵巡了两次夜,检查岗哨巡逻是否到位,有没有巡夜士卒偷懒打盹,并且当场抽了一个打盹睡觉的哨兵二十鞭子,而且在发现几个士兵因为帐篷不足而露宿后,张大少爷当即让人取来自己的帐篷让给士兵,自己则和仆人幕僚挤到了一个帐篷里。这么一来,满桂虽然还是不愿和张大少爷主动亲近,但也对张大少爷的印象大为改观,知道张大少爷或许具有一员名将的天赋——当然了,一想到张大少爷的那个愚蠢方略,满桂还是很快把‘未来名将’这个头衔从张大少爷身上搬走。
就这么又走了几天,一路无话,十月初九,顺利渡过了小凌河后,张大少爷和满桂一行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锦州!而让张大少爷惊喜万分的是,现在锦州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要更好一些,虽说城楼和长满杂草的城墙还是破烂不堪,可是茅元仪没有来得及疏浚的护城河已经被马世龙疏通,并且引小凌河水灌满,城中的房舍也被修复了相当不少,有利于城中军民坚守度冬。张大少爷不由兴奋赞道:“孙阁老没用错人,这个马世龙虽然在柳河打了一个小败仗,可本事和责任心还是有的,要是他在锦州什么事都不做,混吃混喝等死,那我可就麻烦了。”
号角吹响,一支军队出来列队迎接,和山海关那支差点把高第吓得坐在地上的军队截然相反,锦州城里出来这支军队士气明显要低落,一个个衣甲不整,愁眉苦脸,跑动间有气无力,看上去就让人觉得沮丧。而原任山海关总兵马世龙和太监监军纪用出城后,刚见到张大少爷自报了身份姓名后,马世龙马上又问道:“张大人,末将请辞的公文,高督师批准了没有?”
张大少爷细细打量马世龙,发现这个矮壮敦实的中年汉子面色阴郁,眼中布满血丝,才三十来岁的年龄,头发就已经有些花白,可见这些天来他承受的压力和精神打击有多么巨大,内心又有多么的彷徨无助。同情的叹了一口气后,张大少爷说道:“马将军,你别急,什么事进城后再说,可以不?”马世龙点头,这才给张大少爷领路进城。而张大少爷和太监的关系一向都是天生投缘,才第一次见面没说上几句话,张大少爷马上就和监军太监纪用打得火热,称兄道弟差点磕头拜把子,同时也把沉闷的气氛搞活跃了几分。
进得锦州城,张大少爷一行直接住进了城正中的原锦州知府衙门,在公堂上刚刚坐定,马世龙就迫不及待的提出移交城防和军队了。马世龙捧着公文帐目闷声闷气的说道:“启禀兵备张大人,锦州、右屯和小凌河三城一带,共有军队一万七千八百五十三人,粮一十二万四千余石,百姓五万七千余人,这是户籍名册、军队花名册和库存清单,请张大人过目核对。”
“马将军,别急嘛。”张大少爷微笑说道:“我才刚到锦州,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各级将领也全都没见过,怎么能一下子就接管城防和军队?还是请马将军多辛苦几天,带着我熟悉了锦州的各种情况,再移交也不迟啊。”
“末将冒昧,又粗心了。”马世龙也没强求,只是低声下气的问道:“那请兵备大人指点,末将需要再过多少日子,才能向张大人移交城防和辞官还乡?”
“马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张大少爷忽然提高了声音,收起微笑板着脸厉声问道:“本官奉旨掌管锦州兵备,才刚到锦州,对锦州的具体情况和人员组成都是两员一抹黑,你身为朝廷命官,前任锦州守将,不但不积极配合我了解情况,融入角色,反而再三催促交接防务,动辄以辞官相威胁,你到底是想干什么?难道说,你看不起我吗?”
张大少爷忽然发怒,大厅中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马世龙则默然无语,半晌才低声说道:“张大人误会了,末将并非藐视大人,只是末将身患重病,想要早些辞官回乡养病。”
“如果我不让你走呢?”张大少爷恶狠狠的说道:“实话告诉你吧,朝廷上是有人打算让你下台滚蛋,可辽东经略使高大人已经采纳了我的建议,顶住朝廷压力拒绝了你的辞官请求!给你的处分也下来了,官降两级罚俸半年,改任锦州参将!”
张大少爷真的也是没办法了,满桂和黑云龙等人不服张大少爷暂时没什么,他们是战斗主力,张大少爷还有两个多月时间从容收买人心,使之为己卖命。可马世龙和锦州军民就不同了,他们是建设主力,张大少爷要想整固城防、积极备战,就非要尽快获得锦州军民人心不可——而争取长期驻守在锦州的原辽东总兵马世龙,无疑就是最快捷径。
张大少爷的算盘虽然打得不错,但马世龙显然已经被自己的心理压力击垮,张大少爷软语安慰也好,发怒变脸也好,马世龙都是那副无精打采的垂头丧气模样,有气无力的答道:“多谢兵备大人的援救之恩,但末将去意已决,只能辜负兵备大人的一番美意了。还是请兵备大人再上一个条陈,罢了末将的一切官职吧。”
“马将军,你别这么说,张大人也是一番好意。”虽说不喜欢张大少爷的为人,可满桂还是非常欣赏张大少爷在高第面前力保马世龙这点,忍不住开口帮张大少爷说话。可马世龙还是摇头,低声说道:“满将军,你也不用说了,这次柳河兵败,朝廷把我下狱问罪,我心里可能反倒好受一些。可现在……,唉。”
“马世龙!你以为我是为了要救你,才在高第高大人面前保你么?”张大少爷大吼一声,站起来一把打飞马世龙手里的公文帐册,指着马世龙的鼻子吼道:“你姓马的算什么东西?值得我张好古顶着朝廷压力和顶言官御史的攻讦保你?我实话告诉你,我救的人不是你,是孙承宗孙阁老!如果不是因为孙阁老,别说朝廷把你下狱问罪,就是把你拖到菜市口和王化贞一起砍头活剐,张好古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张大少爷如此不讲规矩的乱骂,马世龙自然是被惊得一呆,满桂和黑云龙等武将也被吓了一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有监军太监纪用头脑比较灵活也见过大场面,忙站起劝解道:“张大人,有话好说,值不得为此动怒。”
张大少爷恨恨答道:“纪公公,你错了,姓马的这个窝囊废,还不值得我为他动怒——我怒的是孙阁老!阁老他老人家一世清名,竟然亲手提拔了马世龙这样的一个废物,在柳河打败仗连累他丢官罢职也就算了,我废了那么多心血,花了那么多心思,力保住了这个他亲手提拔的大将,原想着给这个废物机会戴罪立功,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为他老人家板回面子,向天下人证明他老人家没看错人,为他老人家重新出山打好基础!可谁也不曾想到,他老人家一手提拔的大将,竟然是这么一个没担当、没胆量、贪生怕死的胆小鬼、窝囊废!现在看来,孙阁老他老人家真是老眼昏花,看错人了!”
张大少爷的话字字句句,无不打在马世龙的心坎上,马世龙脸上的颓丧表情也逐渐消失,渐渐的由灰转白,又由白转红。张大少爷察言观色,故意一挥袖子,背着手转过身去,冷冷说道:“马世龙,你滚吧!我接受你的辞职请求了,军队和城防你也用不着移交了,锦州的情况自然有监军纪公公带着我熟悉——最起码,纪公公虽然是一位内宦,但也比你有种百倍!马上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被张大少爷骂得连太监都不如,马世龙往日里的暴躁脾气忽然又回到了身上,把牙齿一咬,向张大少爷单膝跪下,涨红着脸抱拳说道:“兵备大人,你骂得对,末将知错了!末将愿意收回辞官奏请,辅助你镇守锦州,抵御建奴,在战场上用血赎罪,为恩师孙阁老争回这个面子!”
张大少爷嘴角浮现笑意,语气却依然冰冷,转过身来冷冷说道:“少说这些面子话,就你这模样还想杀建奴?我又怎么能相信,到了战场你不会旧病复犯?”
“末将愿意以血证明!”马世龙铁青着脸大吼一声,呛啷抽出腰刀,伸出左手食指,挥刀就要切指明志!张大少爷赶紧拉住他的胳膊,微笑说道:“好吧,马将军,我相信你,切指头就不必了,还是留着力气和手指在战场上去切建奴的头吧。而且从现在开始,兄弟我拜托你的事多了,又怎么舍得让你未战先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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