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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度把乱贼主力驱逐到榆林山区的宣大军队鉴于两面作战的危险形势——至少二十九路乱贼是这么认为,被迫转攻为守放弃对起义军的追杀,全面东渡黄河返回宣大退守。其实听到这个消息后,最高兴的人不是已经饿得奄奄一息的二十九路乱贼,也不是做梦都想让张大少爷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铁杆汉奸范文程,而是陕甘总督孙承宗和陕西巡抚洪承畴!因为孙承宗和洪承畴都非常清楚,二十九路乱贼的主力军队这段时间宁可放弃南下深入陕甘腹地的机会,也要赖在宣大边境不走,摆明了就是盯上了相对富庶又一直没被战火破坏的宣大东部,现在宣大军队的被迫后撤,不仅让乱贼主力看到了心愿得偿的机会,也让孙承宗和洪承畴看到了彻底平息陕西战火的一线希望。
这里声明一下,孙承宗和洪承畴之所以做梦都想把乱贼赶到宣大去,并不是因为他们象辽东巡抚一样恨张大少爷入骨,成心想给张大少爷找麻烦,让张大少爷不能舒服发展或者干脆让张大少爷惨死在铺天盖地的乱贼人海中。相反的,孙承宗很清楚他这个老东林党人能够在阉党权倾朝野的大势中复出,重新获得朝廷起用,完全是张大少爷冒着失宠危险说服魏忠贤的结果;同时洪承畴也很清楚,他能从一个五品的布政司参议一跃成为一省巡抚,也是因为张大少爷力排众议在朝廷上的举荐——可以说张大少爷这就是对洪承畴的知遇之恩。而且孙承宗和洪承畴也极其佩服张大少爷的军政天才,过人胆识,锐利目光和宽宏度量,甚至孙承宗和洪承畴还不只一次在背后叹息,惋惜自己们一直没有机会与张大少爷建立深厚友谊,向张大少爷好好讨教一番。如果硬要说孙承宗和洪承畴对张大少爷有什么不满的话,那么就是不满张大少爷在战略上从来不肯吃亏,对敌人如此,对友军也是如此。
其实孙承宗和洪承畴也明白张大少爷不肯吃亏的原因,和陕甘不同,宣大北线可以说是一地之力抗衡着整个蒙古草原的压力,在没有彻底消弭林丹威胁或者严重削弱林丹之前,张大少爷不肯过多消耗宣大的实力这点也无可指责,孙承宗和洪承畴也能理解。但问题是,孙承宗和洪承畴这边的情况实在是太糟糕了,陕甘连年大旱,饥民遍野,朝廷又一直拿不出钱粮赈济灾民,几十上百股乱贼流寇又在陕甘的腹地里烧杀抢掠,缺粮少饷的陕甘军队士气低落,剿匪平乱有心无力,好不容易把乱贼赶到宣大边境,孙承宗和洪承畴当然不愿意让这些乱贼又掉头杀进陕西腹地,在本已经遍地干柴茅草的陕甘内部又放上一把燎原大火,到那时候,孙承宗和洪承畴无颜面见陕甘父老不说,在朝廷那里也无法交代。所以在看到一线希望把祸水东引之后,饱读圣贤书的孙承宗和洪承畴也顾不得什么知遇之恩和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了,卯着劲追着乱贼主力的屁股大,不敢指望能把这些跑得比兔子还快、生命力比蟑螂还要顽强的乱贼彻底歼灭,只求把他们赶进宣大减轻自身压力,孙承宗和洪承畴才有机会腾出手来,彻底解决陕甘内部的问题啊。
砍瓜切菜一般驱散米脂城内的乱贼后,已经在官军和乱贼之间反复易手多次的米脂县城终于再度回到孙承宗的控制中,穿过破烂凋敝的街道,进到连房顶瓦片都被刮飞了大半的县衙,孙承宗领着一帮陕甘文武官员刚刚坐定,乱贼主力已经开始东渡黄河侵犯宣大的消息也几乎在同时送到孙承宗面前。听到这消息,焦头烂额了许久的陕甘文武官员、包括同样领过张大少爷人情的延安知府高鸿图都是欣喜若狂,笑得连嘴都合不拢,都说这次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好。”已经六十有五的孙承宗也长舒了一口气,捻着已经没有一根杂色的银白胡须苦笑道:“虽然非常对不起宣大的同僚,但不管怎么说,乱贼的主力离开陕西,对我们陕甘军队和陕甘百姓来说,确实是一个天大的好事。”
“孙阁老,要不我们主动和宣大联系一下,争取联手把乱贼困死在黄河到汾河之间?”高鸿图还算有点良心,提出建议道:“必要的时候,我们陕甘的军队也可以越境作战,和宣大军队联手歼灭这支乱贼主力。”
“高大人,你用不着替张宪台担心。”孙承宗麾下的首席幕僚鹿善继阴笑着说道:“区区二十几万乱贼而已,用兵如神的张宪台只要愿意,剿灭他们易如反掌,那还用得着我们陕西军队出手帮忙?”
“鹿先生,张宪台确实是用兵如神,正面作战,我也相信世上没有一支军队能够与他正面抗衡。”高鸿图不服气的反驳道:“可鹿先生也不要忘了,张宪台接手宣大之前,汾水以西的半个山西就已经彻底糜烂,同样是群贼并起的局面,二十多万乱贼如果在这半个山西境内流窜作乱,张宪台同样会象我们一样顾此失彼,防不胜防。”
“高大人果然是义薄云天,念念不忘张宪台的举荐复起之恩。”鹿善继尖酸刻薄的笑道:“既然高大人坚持要和宣大军队联手剿匪,没关系,只要高大人能够保证陕甘军队越境作战的钱粮供应不缺,那同是为朝廷效力,我想孙阁老也是很乐意出兵配合宣大军队作战的。”高鸿图哑口无言,陕西这边的军饷粮草如果能够保证足够供应的话,那高鸿图也许上任第一年就把乱贼剿灭在延安府境内了,那还会让张大少爷被迫举荐孙承宗复出,还有保荐朝廷破格提拔洪承畴?
“都别争了,与宣大军队联手将乱贼歼灭在山西西部,也不是不能商量,但现在还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孙承宗挥挥手,阻止鹿善继与高鸿图的激烈争论,又说道:“眼下我们首先要做的,是怎么把乱贼主力完全赶出陕西,还得防着他们卷土重来,掉头又杀回我们陕西。”
“阁老所言极是。”杜应芳点头附和,“学生前些天北上神木,曾经亲眼见过张宪台的嫡系屠奴军军威,确实是纪律严明,装备精良,个个都能以一当十,战斗力非同寻常。眼下张宪台虽然因为鞑靼犯境而被迫北上增援,但也不排除他留下了部分精锐,遥控指挥军队,把乱贼主力又重新撵回陕西。我们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做好准备,乱贼主力又被宣大军队打回了陕西,那我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不错,就是这个道理。”孙承宗颌首,疲倦的摆摆手,说道:“大家都议一议吧,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才能防止乱贼又流窜杀回陕西?”
“两个法子。”虽说鹿善继的气量稍微狭窄了那么一点,可身为孙承宗麾下的首席参谋,战术目光还是有一点的,竖起两个手指头说道:“第一个法子,阁老你亲自率军北上攻取葭州,防范乱贼从宣大绕道南下,又杀回我们陕西境内;同时下令洪抚台继续北上,接管被乱贼放弃的神木与府谷,沿黄河设防,防止乱贼被宣大军队迎头痛击后,又从原路杀回陕西。”
“办法不错,问题是,洪抚台手里才有五千军队,力量够吗?”杜应芳提出疑问,“而且洪抚台走山路小道北上驱逐乱贼,粮草辎重运输不便,补给困难,现在他随军带去的粮草只怕也差不多了,府谷和神木一带又无粮可就,指望洪抚台无粮无援的孤军,能够挡住潮水一般的乱贼反扑吗?”
“杜年兄说得对,光靠洪抚台挡住乱贼反扑,是有点力量不足。”鹿善继坦然承认自己的第一个法子不太靠谱,又微笑道:“所以我很倾向于希望阁老能采取第二个法子,阁老你分出一支军队去攻葭州,不求歼敌,只需要把盘踞在葭州城里乱贼赶过黄河,就可以保护我们的后路粮道。同时阁老你亲率主力北上,既给洪抚台送去急需的粮草补给,又可以加强神木与府谷的防御,确保此地万无一失。”说到这,鹿善继又阴阴的说道:“而且阁老亲率主力北上后,必要的时候,阁老还可以借口协助宣大军队剿贼平乱,主动出兵宣大……。”
鹿善继的话虽然没有说话,可每一个人都猜到了他没有说完的下半句,主动出兵宣大——把乱贼主力往宣大腹地多撵远一些!
“鹿先生,你……。”高鸿图勃然大怒,刚想出言指责鹿善继的无耻做法,却猛然想起一件事——张大少爷出兵陕西越境作战,何尝不是居心险恶,想把乱贼主力赶进陕西腹地?张大少爷做得了初一,凭什么就不能让陕甘军队做十五?
“好主意!”除了高鸿图之外,几乎每一个陕甘文武官员都发自内心的支持,支持鹿善继这个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法子!那边孙承宗也何尝不暗暗恼恨张大少爷先前的祸水西引毒计,现在鹿善继提出这个以牙还牙的法子,孙承宗只考虑了片刻,马上就点头说道:“就这么办,老夫亲自率领主力北上,接管府谷与神木等地。副将杨春率五千军队去夺葭州,务必要把盘踞在葭州的乱贼赶过黄河。”说到这,孙承宗又看一眼狗少党成员高鸿图,稍一沉吟就吩咐道:“子狱(高鸿图字),你回延安府去,督管前线的粮草供应。”
………………
陕甘军队还在匆匆赶往府谷一带防范乱贼反扑回陕的时候,岢岚城下的攻防大战已经打响。和张大少爷预料的一样,饿疯了的乱贼为了不让宣大军队有时间做出反应,调派援军增援岢岚,果然扔下了行军缓慢的家眷和老弱妇孺,集中所有有一战之力的青壮男丁,效仿张大少爷的闪电战术一味快速推进,同时高迎祥也带着李自成和他的精锐军队加入战场,整整三十路乱贼集结了超过七万的兵力,才用了两天多时间就推进到了岢岚城下。岢岚城守将山西副总兵贺人龙兵微将寡,不敢出战,只是紧闭四门严加防备。
虽说强攻岢岚是三十路乱贼的拼死一搏,可是到了岢岚城下后,三十路乱贼还是没有冲动行事,一边背靠岚漪河流扎下营寨,一边遍撒斥候侦察岢岚城周围动静,结果让三十路乱贼欣喜若狂的是,岢岚城方圆数十里内,地势开阔而树木稀少,根本不可能布置伏兵,唯一比较危险的岢岚山脉中,座座山头也是光秃秃的,不见半个伏兵。所以每一个乱贼斥候都敢拿自己的脑袋担保,以岢岚城为中心东南西北四十里内,除了孤零零守在城里的山西副总兵贺人龙的军队外,绝对不会有第二支宣大军队!
确认了岢岚城不是张大少爷布置的陷阱,乱贼全军上下士气大振,到了第二天清晨、同时也就是大明天启八年的七月初十清晨,七万乱贼大军便同时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向岢岚城发起了进攻,贺人龙率军死守,与乱贼大军展开激烈交锋。也是直到此刻,三十路乱贼才惊喜万分的发现——贺人龙的军队似乎比想象中还要为少,很多上到城墙参加守城的士兵连军服和旗帜都没有,似乎都是押送粮草辎重的普通民夫,真正穿着军服的正规军队,数量最多不超过三千!而且这些士兵还都是山西军队里的二流军队,战斗力比乱贼士兵强点也有限。
还别说,在张大少爷麾下只能算二线将领的贺人龙守城还真有两把刷子,大半个白天的攻防血战下来,人多势众的乱贼楞是没能攻破他的城墙防线,乱贼的敢死队几次冲上城墙,都被他亲自指挥的明军敢死队给砍了下来,后来眼睛杀得红了,已经年过五旬的贺人龙干脆脱去盔甲赤膊上阵,亲自冲上第一线与乱贼肉搏厮杀,明军士兵也为之士气大振,呐喊着砍得乱贼士兵节节败退,无法登上城墙一步。乱贼兵力虽众,却苦于攻城武器单一,始终无法攻上城头,损失惨重的王嘉胤只得下令收兵。
“他娘的,贺人龙这个老东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怕死了?”王嘉胤破口大骂,“上次老子们打河曲的时候,这个老东西率军救援,没死几个人就带着军队跑了,今天怎么偏偏这么亡命?”
“鸽子!大王你们快看,城里飞出鸽子来了!”一个乱贼士兵眼尖,指着天空大叫起来。众贼头抬头一看,果然看到三只雪白的信鸽从城中飞出,展翅飞向北方。范文程忙吼道:“各位大王,快派骑兵追,用弓箭射下来!”
大概是不少年没打守城战了吧,贺人龙连围城战时施放信鸽必须选择在傍晚这一点都忘了,太阳还没落山就放出了信鸽,一下子就被重重包围岢岚城的乱贼士兵发现,几十个弓箭手快马追赶,射出了上百支羽箭后,终于有一箭蒙到了一只信鸽身上,信鸽腿上捆绑的消息信件也落到了乱贼手中,其他两只信鸽则侥幸逃过劫杀,消失在北方的天际。拿到信鸽携带的书信仔细一看,王嘉胤上下不由个个大喜过望——原来在今天的守城战中,也不知道是王嘉胤等贼头运气好还是贺人龙倒霉,今天的战斗中,一支流矢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了贺人龙的小腹,伤势颇重,同时守军也在第一天的战斗中损失惨重,贺人龙自知难以继续领兵守城,便打算烧毁城中粮草辎重率军突围,要求留守在山西镇的宣大巡抚马士英出兵接应,以免岢岚城守军被乱贼包围,遭遇全军覆没的厄运。
仔细看完贺人龙亲笔书写的求援书信,三十个贼头乐得吼声如雷,不顾自己的军队在攻城战中同样伤亡惨重,更顾不上什么叫做保存实力,一致要求连夜攻城,乘人病要人命!那边范文程虽然觉得也许还有更好的法子破城,可是考虑到对建奴来说,汉人死得越多越好,所以范文程也懒得吱声,由着这些战术菜鸟的贼头拿人命去填城墙。
不顾疲劳的发起连夜攻城时,乱贼主力本来就大的伤亡数字一下子达到了顶点,一波接一波的乱贼抗着粗糙的云梯和推着粗糙的云梯冲向城墙,又一次接一次的被守军给打了回来,天上弓矢如蝗,射得乱贼士兵鲜血乱飙;大石擂木砸落如雨,砸得乱贼士兵鬼哭狼嚎;地面上火药做的万人敌旋转喷火,烧得密密麻麻的乱贼士兵全身冒火;不时还落下几个点燃了引线的铁制地雷,又炸得乱贼士兵头脸开花;再或者飞下几道混杂有细微谷壳的火油和几支火箭,又把一个接一个乱贼士兵变成熊熊燃烧的火人,号哭惨叫着到处乱跑,满地打滚,直到被活活烧死。看到这似曾相识的情景,范文程忍不住破口大骂,“他娘的,不愧是张好古小疯狗部下,还真把小疯狗那一套全学去了!”
胜利就在眼前,伤亡再惨重众贼头也顾不得了,连续多次冲锋都被打退后,众贼头算是彻底红了眼睛了,好几个武艺高强的贼头都带着敢死队亲自上阵,亲自向岢岚城墙发起冲锋,李自成和张献忠两个造反天才也带着敢死队冲到了最前方,咬着武器爬上云梯,挥舞钢刀砍杀城墙顶端的宣大士兵。可是被张大少爷亲手调教过的宣大军队战斗意志之顽强,却又远远超过了三十路贼头的想象,不管是如何不惜代价的猛攻猛打,乱贼都始终没有办法冲上城墙,打破这道该死的城墙防线,相反还赔进去了几个亲自带队冲锋的贼头,曾经把东厂好手都给收拾的张献忠在砍翻了三个宣大士兵后,也被六个宣大士兵配合围攻,身中两刀,被迫带伤跳下城墙逃命。一天一夜的血战下来,乱贼损失的兵力迅速突破五千大关,可岢岚城还是屹立不动,没有一个乱贼士兵能够杀进城中。
“他娘的,这座岢岚城是铁打的?老子们都死了这么多人了?怎么还没攻下来?”天色微明时,看到堆积如山的乱贼精锐士兵尸体和依然屹立不动的岢岚城,王嘉胤算是彻底疯狂了,大吼大叫道:“王国忠,张立位,你们两个给我亲自带队冲锋,一定要把这个岢岚城拿下来!谁第一个冲进岢岚城,赏白银千两!”
“不对!”这时候,范文程终于发现情况有些不对了。因为天色亮了起来视野开阔以后,范文程忽然发现一个重大问题——城墙上的明军士兵衣服都很干净!要知道,兵力不足的岢岚守军可是血战了一天一夜了,那怕是因为占据地利没有受伤,身上的衣服也绝对会沾上敌人的鲜血,或者蹭上城墙箭垛上沾染的士兵鲜血,再不济也得摸打滚爬中蹭上泥土灰尘,绝对不可能象现在这样干干净净,就象刚换上已经清洗干净的新军服一样。
想到这里,范文程心头猛的一动,还算俊秀的脸蛋一下子变成了死灰色,喃喃道:“明白了,果然是陷阱!好可怕的张好古小疯狗,简直就是无中生有!发现岢岚城周围没有可以埋伏军队的地方,竟然就把主力军队埋伏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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