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里。任凭美军做什么动作,任凭志愿军战士的枪声一声声响起,我都一直趴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像是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般,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一下。
其实不用抬头我也知道,美军不会那么容易甘心认输。在战线的其它地方,他们还是试图想办法找到志愿军战士们的漏洞攻破我军的狙击阵地,为此他们甚至不惜再次发动了两轮炮击。但他们的一切努力显然都是徒劳的,因为他们始终以为我们是潜伏在对面的阵地上。
没有正确认识到我们的位置,美军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失败,于是经过了几个小时断断续续的努力后,他们终于决定放弃了山顶阵地。
太阳西下,带走了最后一抹余光。山暗淡了,云也暗淡了,雪也跟着暗淡了。周围的空气很快就冷了下来,紧接着就是一阵阵寒风嗖嗖地往山头上吹,带起了一片片雪粉往我们身上、脸上一片乱砸,似乎是想撕裂我们的衣服夺门而入。
这时我才敢动一动自己早已麻木的四肢,现在我的几乎就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抬起头来,才发现这时原本该亮起来的探照灯也已经没有了。四周再次进入了一虚无的黑暗和寒冷之中,除了呼呼的风声和铁丝网上挂着的罐头盒“叮叮当当”的响声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我不禁羡慕起自己的战友来,他们至少还是两人一组的,还可以互相鼓励、互相支持,但我却只有一个人,现在的我就像是与世隔绝了一样,一个人在这里独享寂寞、寒冷和恐惧……
我想到了很多,想起了远在几十年后的家,想起了母亲……听着山谷传来呜呜的风声,我就在想是不是死在我手下的美军化为厉鬼要回来找我算帐了,同时也想起了第四次战役时,在175高地上为了阻击敌人而全部被冻死的战友们,也许现在的我也要成为他们的一部份……
“崔团长!崔团长……”混沌之中,我隐隐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呼唤我的名字,我以为是幻觉,但随着声音越来越近,这才知道的确是战友们找我来了。
我心中不由一喜,挺起身来就要朝他们迎去,但身体偏偏就不听使唤。我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和意志终于才翻过身来。
“在那,在那!”为首的正是王显儒,他一看到我就小声叫了声,带着两名战士小心翼翼地跑了上来扶住我。
我几乎是被那两名战士架着回去的,所幸一路上王显儒又花了点时间把我们的必经之路上的地雷打扫干净,否则像我这样被人给拖了回去,还不知道要引爆多少地雷了。
回到坑道里,发现坑道里生起了火,火堆旁早已横七竖八地或坐或躺着十几名战士,战士们的情况跟我差不多。个个都被冻得不轻,全都在火堆旁瑟瑟发抖。但就算是这样,他们一看到我来,还是很快就给我让出了一个位置。
接过其它战士给我递上来的姜汤喝了几口,只感觉一股暖流顺着喉咙直闯入胃里,身上虽然还是在颤抖着,但心里却感觉到无比的舒服和畅快……
“伤亡情况怎么样?”抓过王月寒递上来的饭团咬了两口,我就含糊不清地问着。
“现在还不清楚!”王月寒回答道:“二、三班都还好,因为他们一到天黑就可以自己回来。除了一名战士不小心滑倒拗伤了脚外无一伤亡!一班的战士还不知道……”
说到这里,王月寒有些担忧地说道:“一班的战士因为被困在雷区,所以无法自行回来,会排雷的只有王显儒一个人,而且也只有他知道战士们的位置,他必须一次一次地带着战士们把冷枪部队的同志接回来!”
“什么?”闻言我不由一愣,难以置信地看着王月寒问道:“你是说一班的战士都还没有回来?王显儒是最先去接我的?”
“是啊!”王月寒点了点头道:“你是团长,不先接你还先接谁?”
“搞什么名堂!”我把姜汤狠狠地往地上一摔:“王参谋长,你也是参加**工作好多年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明白事理!你们明知道在我的狙击位上只有一个人,别的狙击位上有两个人,你们怎么还能先来救我?两个比一个大这么简单的算数你会做吧!”
“可是团长……”
“可是什么?就因为我是团长?”我不由有些气恼地说道:“王月寒啊!王月寒!你也是一个党员吧!就这样的思想觉悟?战士们的两条命还比不上我这个团长的一条命?传我的命令,立即组织抢救。一定要把战士们都活着救回来!”
“是!”王月寒带着敬佩的眼神端端正正地朝我敬了个礼,二话不说就朝坑道外跑去。
我并不是思想觉悟高,事实上来自现代的我,根本就没有这时代人的那种自我牺牲的觉悟。我会这么想、这么说、这么做,完全是因为我觉得把战士们置身在这种危险里的,是我!而且如果用战友的两条命换我的一条命,这也是我所不能接受的!
不光是我,我想任何一个真正的军人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交换!
在王月寒的指挥下,战士们陆陆续续的回来了。让我稍感安心的是,战士们一个个虽说被冻得不轻,但跟我一样全都没有什么大碍,喝了一碗姜汤吃了几口热腾腾的饭团后,很快就又是活蹦乱跳的了。我想这也跟他们这段时间天天都坚持着潜伏训练有关。
“还有两个同志没回来,他们是谁?”点了下人数,我就问着刚刚回来的黄四虎。
此时的他正端着姜汤往嘴里倒,打着架的牙齿磕得碗沿“克克克……”的响。
黄四虎抬起头来瞄了身边的战士们一眼,很快就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余明和张,张仁英!”
“放心吧!崔团长!”几个正烤火的战士笑道:“余明和张仁英两个同志身体好着呢!打从我认识他们开始,他们俩一到冬天就结伴用冷水洗澡、用雪擦身呢!”
“是啊!崔团长!”也有的战士说:“每一回的潜伏训练啊,都是他们俩潜伏得最久,咱们部队还没有人能比得上他们的!他们要是有事啊,那咱们可就全都回不来喽……”
“崔团长崔团长!”话音未落,坑道外就传来了几声急促的叫喊,一种不祥之感油然而升,掀开坑道口的黑布一看,果然就见战士们背着两个人闯了进来。
“余明,张仁英!”战士们二话不说,抱着他们就到火堆旁,七手八脚的又是搓手又是揉脚的。但折腾了好一会儿工夫才发现他们早就没气了。
“怎么回事?”我不由问了一声。
王月寒默不作声地把他们翻了过来,两名战士背上、脚上几处还带着乌黑血块的伤口就展现在战士们的眼前。
“这两位同志没找好位置!”王显儒报告道:“他们的位置虽说可以打到敌人,但谁也没有想到那个地方离我们的阵地太近了,敌人一炮轰就……”
听着王显儒的解释,再看看这两名战士身上由弹片造成的伤口,我很快就明白了。山岭有些地方离我们自己的阵地只有五十米远,如果潜伏的位置过近的话,很容易被对面飞来的弹片打伤的。
“团长!”王月寒指着余明和张仁英身上的伤口接着说道:“这两个同志身上的伤口都不是致命伤,他们是……”
“嗯!”我点了点头不让王月寒继续说下去。王月寒话中的意思,我明白,战士们明白,牺牲的这两位战士更明白。那些弹片虽说打中了他们,但还不致于要了他们的命。致命的,是他们为了不暴露整个队伍,必须一动也不动地趴在原来的位置上,直到他们身上的血全都流干了为止。
“当我发现他们的时候……”王显儒沉重地说道:“他们的手是握在一起的,已经冻住了!我发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们分开……”
闻言我不由沉默了,战士们也沉默了,大家仿佛能看到,在寒气逼人的雪地上,两名战士是怎么互相支持、互相鼓励着一同赴死的。
“你两个狗日的!”一名战士咬着牙带着哭腔朝余明和张仁英骂道:“你俩一起比枪法,一起比潜伏,一起比洗冷水澡。现在连死也都要比一比,怎么就不等等兄弟我呢……”
坑道内一片可怕的寂静,除了火堆处几声树枝燃烧时的噼啪声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良久,我才叹了一口气说道:“把他们葬了吧!”
“是!”王月寒挥了挥手,很快就几名战士走上前来,为他们盖上白布抬了出去。
这就是志愿军的葬礼。这要是在国内,至少还可以找个红旗盖盖吧!有条件的话还可以回到自己编制去和战友们安葬在一起。可是在这里,有一块白布裹尸就算不错了,大多连白布、草席都没有。而且葬了后基本上是别想找到在什么地方了……
“同志们!高兴点!”见战士们全都沉默不语,王月寒不由跳起来叫道:“咱们今天可是又打了一个大胜仗呢!怎么还这么垂头丧气的!来来来……都说说打了几个鬼子!怎么打的,总结下经验嘛!黄四虎。你是班长你先说!”
“十一个!”黄四虎没精打采地应了声。
“八个!”另一名战士也死气沉沉地接着。
“都咋了你们!”见此我不由跳了起来说道:“王参谋说得对,咱们打胜仗了,应该高兴!都给我站起来,精神点!”
“是!”战士们纷纷站起身来,挺直了身子。
“同志们!”我举起了手中的姜汤,对着战士们大声喊道:“为了这次胜利,为了牺牲的战友,咱们干!”
“干!”战士大吼一声,也有样学样,举起了手中的姜汤就一饮而尽。
“好!”喝完了姜汤后,我把手中的碗朝地上狠狠的一摔:“喝完了这一碗后,咱们就要把牺牲的战友记在心里,把悲伤通通给我忘掉,咱们就想着怎么消灭鬼子,为牺牲的战友报仇!”
“消灭鬼子,为战友报仇!”
……
被我这么以姜代酒的一激,坑道里的气氛立时就不一样了,刚才还是死气沉沉的,现在马上就活跃了起来;刚才还要王月寒一个一个的去问战果,现在战士们纷纷主动站起身来报告了。
“王参谋长,我们组只打着一个!”两名战士站起身来,其中一名带着惭色说道:“这次我们打得不好,主要是没有在黑夜里隔远看位置的经验,所以选的位置不理想,我们俩趴在那里根本就看不到敌人,出现在我的面前的目标还是失足从山上滚了下来的……”
哄的一声,战士们全都笑成了一团。
“所以啊……”另一名战士接嘴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多多吸引教训,今后应该练习在黑暗看地形的本领,再次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我们再犯同样的错误!”
“好!”虽说这两名战士的成绩不理想,但战士们还是给予了热烈的掌声。
“王参谋长!”这时黄四虎站起身来说道:“我觉得应该让崔团长来介绍介绍他的经验!”
“唔!这是为什么?”王月寒不由疑惑地问了声。
“因为我觉得崔团长这次打得真是太好了,我觉得自己学习了很多!”黄四虎带着敬佩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说道:“在我的潜伏位置上,正好可以看到崔团长,开始我也不知道那个是谁,后来我认真看时发现那把枪上的瞄准镜,这才知道是崔团长!”
“唔!”闻言王月寒满面笑容地看了我一眼,就对黄四虎说道:“既然你看得这么仔细。那就由你来介绍吧!”
闻言我不由暗暗一笑,这个王月寒还算了解我,知道我最怕的就是介绍经验!
“也好!”黄四虎点了点头说道:“崔团长的枪法我就不说了,这个同志们都知道。那下大慨有十几个美国佬躲在机枪阵地里,一个美国佬被团长打掉后,吓得其它美国佬个个都像乌龟一样缩着脑袋不敢出来!”
哄的一声,战士们再次发出了一片笑声。
“崔团长那个位置看不到机枪阵地的美军。”黄四虎接着说道:“美军个个都缩在阵地里不出来,怎么办呢?正在我犯难的时候,崔团长却开枪了。我定睛一看,一名机枪阵地外的敌人已经被打中了大腿,正倒在地上直叫唤呢!”
“唔!”闻言战士们脸上个个都写着疑惑,有的还偷眼朝我望来。
我知道战士们在想什么,他们个个都是神枪手,如果有目标出现的话,十有八九都能做到一枪毙命,现在听到我只打中了敌人的大腿,自然是以为我这一枪失了准头了。
“开始我也像你们想的那样,以为崔团长打偏了!”黄四虎也是聪明人,看着战士们的反应,笑了笑摇头说道:“但是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团长他是有意这么做的!”
“有意这么做的?”其它的战士一听这话又被吊起了兴趣,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看着黄四虎。
“可不是?”黄四虎点头说道:“咱团长这一枪啊,那叫引蛇出洞!故意打伤而不打死,就是要把机枪阵地里的敌人引出来!这不?没过一会儿,就跑出一个鬼子要来救人,砰的一枪,就了结了他的性命。没过多久又跑出来一个,还是一枪就完蛋……”
“哦!”闻言战士们这才恍然大悟,纷纷点着头跟身边的战友们议论着,有些战士更是带敬佩的眼神朝我望来,就连王月寒也不例外。
“接着美国佬的炮声响了!那些鬼子以为有机可乘,一窝蜂地跑出阵地救人,结果让团长就这么‘叭叭叭’几枪,全都放倒了。”黄四虎最后叹服道:“我数了下,团长一共打倒了十一个,他一个人就打掉了十一个敌人!”
“好!”战士们吆喝着,坑道里很快就响起了一片掌声。
“崔团长,我没说错吧!”黄四虎带着询问的眼神朝我问道。
“嗯!”我点了点头,知道黄四虎并没有看到我用手枪打死敌人狙击手的那一下,毕竟他也要打敌人,漏掉些东西也是正常的。
我不是一个高调的人,但想想这件事却又不得不提起。
所以我就举起手来示意战士们安静下来:“同志们,在战场上被我击毙的,还有一个美军的狙击手,这是黄四虎同志没有看到的!”
“狙击手?”战士们中还有一部份人首次听到这个名称。
“就是跟我们一样潜伏在战场上打冷枪的!”我解释道:“战士们今后在战场上一定要加倍小心,美军的这些狙击手都是经过专门训练的,跟我们一样有精准的枪法和高超的潜伏技术,今天在战场上出现了一个,今后就会越来越多。所谓螳臂捕蝉黄雀在后,战士们在开枪之前一定要观察清楚,看看是不是有敌人的狙击手潜伏在暗处,等着给我们致命的一击!”
“是!”战士们应了声,脸上纷纷现出了凝重的神色。
他们似乎也感觉到,真正的对手,终于要上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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