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在美军的轰炸声中醒了过来。
事实上,美军对我们的轰炸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进攻的时候就不用多说了,美军的炮兵可以在一小时内朝我们这两个小高地倾泻上万发炮弹。没有进攻的时候,为了火力封锁我军的后勤补给线,他们也是一刻不停地朝五圣山和上甘岭之间的谷地打*。这也是为什么上甘岭上每天都是硝烟缭绕、昏天暗地的原因。
还不习惯这种战场生活的我,入夜时就会这被这些炮声吵得无法入睡,最后只能又用老办法——往耳朵里塞棉絮解决问题。反正我也知道美军在夜里是绝不敢发起进攻的,再加上如果有什么事,旁边的电话兵、通讯员也会叫醒我,于是也就放心大胆地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
但没想到才刚睡下不久,就被地上传来的一阵阵震荡给惊醒。掏出怀表来看看时间,又快天亮了,美军这是又开始炮火准备了。不过这一回的烈度似乎没有昨天那么强,也许是美军炮兵手都打软了吧!又或者他们也清楚地认识到,这上面除了一片焦土外,没有什么工事值得他们摧毁的,这顿炮火准备也就是为他们随之而来的冲锋壮壮胆、打打气罢了。
从床上坐起身,随手拿起一块破步就擦起手中的步枪来。轰炸声依旧一声一声的从坑道外传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周围一声声的震荡和头顶上被震落的土石,就连坑道壁上挂着的煤油灯都因为这震动而忽明忽暗的。
这样的炮轰不禁让我有种自己是置身在船舱内的错觉。这坑道就是一个小船,坑道外的土石就是海水,那一发发炮弹就是狂风暴雨。它们在外面拼命的嘶吼着,摇晃着,尽一切的努力要把我们这艘小船打沉、打碎……
在现代的资料中我知道,美军在这场战役中先后投入的轻重火炮有一千六百多门之多,而且还动用了三千架次飞机和一百七十辆坦克。仅敌人一方就向上甘岭这两个小小山头倾泻了一百九十余万发炮弹和五千多枚炸弹,最多一天高达三十万余发炮弹,每平方米土地上要承受七十六枚炮(炸)弹的轰击。
据说战后有人在上甘岭的土地上随便捧起了一把土,就可以在里面找到大大小小的弹片几十块之多。
“参谋长……”这时秦指导员带着一名战士跑到我跟前来报告道:“小赵回来了,有事向你汇报!”
“唔!”闻言我当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朝秦指导员身后的那名战士望去,果然是小赵,于是赶忙问了声:“怎么样?一路上还好吧!张团长有什么指示?”
小赵是我派出去与张团长联系的通讯员,因为今晚我们已经恢复了表面阵地,敌人对我们的封锁暂时只能局限在山谷处的火力封锁。这已经算是我们补给线最轻松的时候了,所以就趁着这个时机多和团部联系。
“报告参谋长!一切都好!”小赵朝我敬了个礼说道:“张团长认真研究了参谋长的作战方案,还把上甘岭的情况和参谋长的想法报告了师部,师部也同意了参谋长的作战方案。师长还让我转告参谋长,不只是135团,咱们全师、全军都组织起了向上甘岭运送物资的小分队。军、师组织火炮向上甘岭方向机动,并组成炮兵指挥所统一指挥;还建立后方供应机构,加强后勤保障,除原先储备的弹药外,为咱们每个连增加8000枚手榴弹和3个月的补给品储备量,并积极组织向坑道补充弹药、食物和饮水。师部还打算从134团抽调几个连来协助我们发起反攻!”
“太好了!”秦指导员兴奋地握了下拳头说道:“有师长的这些话,我们还怕这些美国鬼子干啥?这回一定要狠狠地教训下这些美帝国主义!”
闻言我不由苦笑一声。秦指导员还是把这场战役想得太简单了。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如果是在平常,脚下这3.7平方公里的两个高地得到了一个师的全力协助,那怎么说也是没有什么后顾之忧的。
但我却知道现实远远要比秦指导员想像的残酷得多,师部虽是答应了给我们支援、给我们补给,但这些补给能不能送上来、能送多少上来还是一个大问题。而且我们也无法跟后方取得实时联系,根本就不能做到步炮协同,只能和支援我们的炮兵各自为战……
想了想,我就下令道:“小赵,乘现在天还没亮,你马上回去报告张团长,明晚反攻时间约定在凌晨两点整,半个小时的炮火准备,然后炮火延伸,两颗红色的信号弹我们就从坑道里冲出去!还有……今天早上九点整,炮火覆盖597.9高地和537.7高地上的所有阵地。时间不要久,十分钟就够!”
“炮火覆盖所有阵地?”小赵不由疑惑地望向我,他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参谋长,九点炮火覆盖?那时阵地还在咱们手上不是?”
“叫你去你就去,问那么多干什么?”
“是!”小赵一个挺身转身就要走,但还没走几步又被我拦下了。
“小赵!”我又接着下令道:“多叫几个人传达这条命令。一定要把情报成功地送到张团长手上,这直接关系到我们明天的反攻能否取得胜利,明白吗?”
“明白!”小赵应了声,向一阵风似的招上几个人,交待了几句后一头就扎进了坑道外的硝烟中去。
“参谋长……”等小赵走后,秦指导就疑惑地问了声:“明天定在凌晨两点反攻我知道,美军有了昨晚被我们反攻的经验,肯定会一整晚都不睡觉防备着我们反攻。我们把时间定在凌晨两点,就正好是他们等得人困马乏的时候,可是今天早上九点整火力覆盖所有高地……”
“秦指导员!”我也不多做解释,直接下令道:“把命令传达下去,原定每个高地驻守四个小时的命令,更改为八点四十分全部撤入坑道!”
“是!”秦指导员听着我的命令,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当即拿起电话把命令传达给了各连连长。
话说上甘岭虽说基本上与五圣山失去了联系,但597.9高地和537.7高地之间的通话还是很顺畅的,因为597.9高地和537.7高地之间已有了互相联系的坑道,电话兵们只要把电话线往坑道里一拉,任美国佬怎么打*也不用担心电话线被炸断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在心里大喊失策,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要把通道都挖到后方的五圣山去,这里离五圣山也就一千米不是?如果有一条这样的通道在,什么通讯、粮食、药品还有弹药,那还不是后方有多少,就可以运上来多少了……
正想着外面的炮声突然停了下来,我抓起了步枪就朝外面跑去。
朦朦胧胧的天色一片阴凉,整个高地都被像雾一样的硝烟包裹在中间,一点都没有早晨清新的空气,反而到处都是刺鼻的焦臭味、硝烟味和血腥味。
本来我还以为坑道里的空气混蚀,但跑出来才发现事实并不是这样。毫无防备的我。刚跑出来深吸了两口这样的“新鲜空气”,忍不住就被呛得猛咳了一阵……
操!我不由暗骂了一声,怪不得坑道里的空气会那么差,坑道外都这样了,那里面还能好到哪里去!
不过现在也没工夫考虑空气好坏的问题,我带着战士们猫着腰就朝山顶阵地爬去。这一路上那个惨啊……昨天白天打了一天,晚上又激战了一夜,阵地上到处都是来不急搬走的尸体。有我军的,也有美军的。
话说这也怪不得美国佬,没有人会在拼死争夺高地的时候高声喊上一声:“等等!给我们点时间搬下尸体!我们同样也不会傻到美军的炮弹都炸过来了,还要因为要搬尸体而留在阵地上给敌人炸。这就是战场上的现实,也是一种无奈!
于是乎,美国佬那上万颗炮弹往这一丢,我们眼睛看到的,脚上踩着的都不成样子了。残肢断臂到处都是,能分得清是手还是脚的那还算完整了,大多都是血肉模糊的一片,跟焦黑的泥土混在一块就像是烂泥似的,根本就分不清是身上的哪个部份。我们走着走着鞋底下就越来越沉,抬起脚来一看,血水和泥土混在一起粘在鞋底上沉淀淀的一大块,其间还会有些碎布……
什么叫尸山血海,我今天算是见着了!
战士们一爬上山顶。就很有默契地分散开来进入划分好的各个阵地,我带着十几名战士进入597.9高地的9号阵地。
初时我对上甘岭这两个高地上的各个阵地还不是很熟悉,如果没有地图上的标号,还真分不出哪个是哪个。但自从在这些阵地上打过几仗并组织过一次反攻后,很快就对这些阵地耳熟能详了。
比如,8号阵地是一名志愿军战士救了我小命的地方;10号阵地有一名志愿军战士抱着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还有4号阵地也有;2号阵地昨晚攻打过,2排长还在那牺牲了……
这记是记下来了,但让我有些伤感的是,这些都是鲜血和生命的记忆!
在阵地上搬了两块石头作掩体,我就在上面架起了步枪朝山下望去。
滚滚的硝烟中。美军已经在几十辆坦克的掩护下对我们发起了进攻。只不过这一回,他们或许已经被我们给打怕,没敢再像昨天那么嚣张一窝蜂的往上冲,而是又搬出了老一套,互相掩护试探着前进。
看着他们身上崭新的军装,我就知道今天这批人不是昨天进攻我们的那一批,也不是昨晚被我们打下去的那一批。据说美军比较忌讳部队成建制的被敌人打死在战场上,所以通常在部队遭受到严重的伤亡的时候,就会把这支部队换下去。这么看来,昨天的那支部队是让咱们给打得差不多了。
敌人慢慢地往上移动,个个都猫着腰,小心地举着手中的枪对着斜上方。
“把命令传下去!”看着越来越近的敌人,我朝身旁的战士下令道:“节省弹药,看准了再打!”
“传下去,节省弹药,看准了再打!”
……
战士们把我的命令一句一句的传了下去,我心中却有些无奈。在这样的防御战中,要对付成片成片像潮水一样冲上来的敌人,就是要有成片成片的子弹。节省弹药也就意味着敌人更有机会冲上阵地,而一旦敌人冲上阵地,就算我们能再把他们拼下去,伤亡也是不可避免的。所以我这个命令,几乎就是在用人命换取弹药。
但现在又能用什么办法呢?如果放开了打,我们现在的弹药顶多支撑一个小时,现在才只有六点多一点,根本就没有办法坚持到约点好的炮击时间。
敌人慢慢地往上爬着,身上各式各样的装备随着他们的脚步互相碰撞而发出铿锵声。
敌人这一回的进攻显然是有备而来,因为他们知道把主攻放在了我所在的这个9号阵地。
9号阵地是597.9高地主峰的门户,位置十分重要,只要9号阵地不失,597.9高地就可保不失。而且10号阵地在右后方,7号阵地在左后方,这使得9号阵地在整个防御战线上成为了一个突出部,最容易受到敌人的攻击。
试想在敌人全线进攻的情况之下,万一我们侧后的10号阵地和7号阵地无暇分身为我们提供火力支援,那么9号阵地这个突出部,就很有可能会遭受到来自敌人的三面进攻。
想到这里我再也不敢多等了。举起了手中的步枪一扣扳机,一名扛着m1919的机枪手就在我的视线中倒下。
枪声就是命令!霎时志愿军战士们就朝各自选中的目标扣动了扳机。但因为我节省弹药的命令,枪声明显就没有昨天打得那么猛烈了。
志愿军战士长期以来一直处在缺少弹药的情况坚持与敌人作战,所以他们很清楚这场节省弹药的仗该怎么打。手里拿着步枪的就不慌不忙的瞄准了再开枪,可以连发的机枪、冲锋枪就改连发为点射。当然,这样的打法很容易让敌人冲上来,但战士们也都准备好了,几名战士专门负责投掷手榴弹,哪些地方的敌人冲得快,手榴弹就朝哪丢。
战士们这互相十分默契的配合,只打得敌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倒在我们的枪口下而毫无办法。有几回眼看着美军就要冲上我军阵地,却又被手榴弹给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但美军似乎也被我们吊起了胃口,我军并不强的火力让他们不甘心就这样退下去,于是一波又一波的敌人在机枪、坦克的火力掩护下,像潮水般的朝我们涌来。
“砰砰……”我很快就把目标转向了敌人坦克上的高射机枪手。
敌人的坦克炮并不可怕,在这烟尘弥漫的战场上,坦克里的射手根本就看不清目标在哪里,就算看清了也因为怕误伤到自己人而不敢开炮,所以坦克炮打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地方造造势、助助威而已。但那上面的高射机枪手却很麻烦。虽说我们躲在高处,那些射手看不到我们,但射手却可以根据我军打出的弹道和青烟,大慨地估计出志愿军战士的位置,然后操起机枪对准这个位置就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乱扫。
不过那些射手想不到的是,他们可以根据弹道确定我军的位置,我同样也可以。
笼罩在硝烟里的战场能见度很差,山脚下的坦克也就依稀可以看到一个轮廓,但高射机枪发出的一连串的火光却很明显。我哪里还会跟他们客气,操起步枪对准那些火光一连窜的扣动扳机,高射机枪很快就没了声音。
就在这时山脚下突然传来了几声闷响,接着在我们阵地上就腾地冒起了几条浓浓的烟柱。这些烟柱一出现,战场上的硝烟就被比了下去。
“毒气弹……”
“毒气弹!战士们快掩住口鼻!”
不知道是谁叫了声,正与美军作战的战士们突然就乱了起来。
见此我暗叫了一声不好,与小日本打过战的志愿军战士们吃过日军毒气弹的苦头,所以一碰到这种情况很自然的就会想到毒气弹。但我却知道那不是,原因很简单,如果这些是毒气弹的话,面前的美军就不会继续朝我们冲锋。
所以,那些只是烟雾弹,用来扰乱我们视线让我们无法正常射击的烟雾弹……
“同志们!”我赶忙大喊一声:“那不是毒气弹,不要让敌人冲上来!狠狠地打!”
被我这么一叫,战士们很快就醒悟过来,纷纷再次举起手中的武器朝敌人扣动扳机。
但已经太迟了,美军几乎是带着胜利的欢呼声,从四面八方像蚂蚁一样朝我们狂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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