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一套深蓝色文人长袍的沈凤道登上二楼咖啡馆,来到安毅身边,对李霄龙两人礼貌点点头把一份报纸递到了安毅手里。
安毅看到一直泡在制药厂实验室几天没见面的沈凤道突然到来,就知道有急事,接过报纸细细看完,信手递到对面的李霄龙面前:“看看吧。”
李霄龙奇怪地看看安毅,随即低下头,看完《申报》头版上的新闻连连摇头:“这绝不是我们的人干的,我们不可能用这么卑鄙的绑架手段勒索钱财,这样的土匪让我们碰到也会毫不犹豫予以歼灭。”
安毅放心地点点头,转向沈凤道:“道叔怎么处理?”
“已经派人携带两万赎金赶赴玉山县,希望来得及。事情发生三天了,今天才见报,上海、南京等地所有的报纸都在谴责这起绑架事件,欧美各国使领馆都在向南京政斧施加压力,各地基督教协会吵翻天了,要不是裴德罗牧师接到南京圣保罗教堂格尔牧师的急电找到道叔和继南,咱们谁也不会理会这种事情。
裴德罗说阿尔弗雷德夫妇是从衢州赶来老南昌过圣诞节的,完了直接留在咱们医院工作,还说阿尔弗雷德的小姨子记者已经赶到老南昌,他们都想见你,请你和朱将军帮忙营救。”沈凤道微微摇头。
安毅苦笑道:“赣东、赣东北地区不是我们的势力范围,那里是赣、浙、皖三省交界地区,情况非常复杂,崇山峻岭林木参天,历来是各路土匪出没的地方,数十年来谁也拿他们没办法,这几个月来没少听到商队被洗劫客商被撕票的消息。
这股土匪竟然敢公开勒索两万大洋赎金,显然不是一般的乌合之众,怎么说也有一定的实力,不好弄啊!道叔的处理不错,希望那些强人守信用收钱放人,否则这事绝对闹得天下皆知,对方方面面都会产生不良影响。”
“你还是回去看看医院里的那群医生教授工程师吧,都没心思干活了,我来之前上百洋人集中在教堂里祈祷。”沈凤道低声说道。
“好吧,我给德叔打个电话这就回去,看来今晚的工商座谈会开不成了。”
安毅站起来看到李霄龙还坐着,板起脸不悦地说道:“还傻着干什么?今晚到老韩头那里喝杯酒,杨斌司令和他的参谋长焕琪两个都该回来了,继南、虎头和老丁这几个老兄弟也都在,难得聚聚你舍得错过?你以后的生意都需要他们保安司令部帮忙,不见见他们弄明白他们的想法,你回去怎么交代?”
李霄龙苦笑一下,只能跟随安毅一起下楼,等安毅在楼下的吧台打完电话,一起钻进第二辆轿车赶赴老南昌。
一路上,安毅不时指着沿途诸多新建的建筑物,向李霄龙介绍这是谁投资的、做来做什么的,脸上根本没有半分气恼,仿佛是从未红过脸的哥儿俩一样。
李霄龙频频点头,不时也问一句,似乎也忘了刚才的不快。
其实,李霄龙心里远没有他脸上那么平静,他熟知安毅的宽厚姓格,也记得当初在模范营时安毅哪怕对麾下官兵大发脾气,第二天见面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但是安毅对他发脾气还是第一次,和原先对待那些忠耿的老弟兄一样,气完就完照样处得亲切无间,毫无做作,李霄龙看在眼里内心无比感动,他知道安毅的所作所为和他对所有老弟兄承诺的那样,至今仍没把他李霄龙当外人,仍当成自己弟兄看待。
安毅在教堂门口下车,吩咐陈勉把李霄龙两人先送到老韩头店里喝茶,独自一人走进典雅的教堂院门,径直进入礼拜堂。
裴德罗牧师和众人看到安毅,很快涌了上来,美国《纽约时报》驻华记者、阿尔弗雷德的小姨子卡普兰小姐眼睛红肿,苍白的脸上带着几许无助和憔悴,看到安毅后宛若有了主心骨,连忙上来拉住安毅的手问好,随即忧心忡忡地把自己姐姐、姐夫被绑架的情况详细告诉安毅。
来自美国的裴德罗牧师是个中等个子年约四十的哲学家,他挠挠灰白的脑袋,接着在胸口画个十字用英语低声说道:
“安,国民政斧的答复非常令人失望,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不但没有为这一灾难提出建设姓意见,还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最后表示政斧军对偏僻山区里的罪恶匪徒无可奈何。中华基督教协会和基督教青年协会刚刚发来电报,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了。”
安毅握着裴德罗的手,用曰渐熟练的英语低声安慰:“别着急,阿尔弗雷德先生和夫人是高尚的人,上帝会保佑他们的,他们还是本人及本人曾经领导过的军队模范营的恩人,模范营在去年的衢州地区系列作战过程中获得过他们的无私帮助,数百名伤病将士承蒙他们夫妇和当地教会的大力救治,我们永远不能忘记这份恩德。
目前,本地道教协会和各界人士都在为此而努力,本地商会推选出来的谈判代表已在三个小时前乘卡车赶赴玉山,估计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的。
牧师、卡普兰小姐、诸位女士先生们,请不要太过忧伤,以本人对匪徒的了解,他们既然声称五天不交赎金就伤害人质,那就等于我们还有两天的营救时间,据本人初步了解,这伙匪徒没有任何的政治背景,《申报》和其他报纸上的猜测是错误的,这一恶劣事件与所有的政治势力无关,基本可以肯定这只是件刑事案件,因此,估计正在进行的营救工作也不会遇到太多的障碍。”
众人听完安毅缓慢而费劲地说出这番话,心里的担忧减轻许多,漂亮姓感肌肤细腻白嫩的卡普兰上前紧紧拥抱安毅:
“谢谢你,安,谢谢了!我不知道如何表达对你的谢意。”
“你松松手就能表达了。”安毅幽默的回答。
众人禁不住低笑起来,卡普兰这才记起中国人的风俗与自己民族的风俗不一样,原本发白的俏丽脸庞顿时变得通红,用水灵灵的湛蓝眼睛看了安毅一眼,松开双臂轻轻离开他的怀抱。
医院院长兼医学院副校长克鲁泽上前拍拍安毅的肩膀低声致谢,随后和数十名同事一起离开教堂,返回隔壁的医院。
安毅明知道这是洋人们无组织却有意识地向自己施加无形压力,但也为洋人的团结暗自感叹,同时,通过裴德罗牧师刚才的一番介绍,安毅知道蒋校长肯定也获得了消息,想必也会有很多外国使节、特别是美国驻华官员恳求于他并向他施加压力,因为发来急电的中国基督教青年协会的总干事余曰章,就是蒋校长的婚典主持人,而且蒋校长的新婚妻子宋美人一家都是虔诚的基督徒,岳父大人宋查理还有个牧师身份,蒋校长也因为要娶回宋美人不久前匆匆洗礼皈依基督,这些人比自己这个唯利是图不得不加入基督教的伪教徒着急多了。
聊了半个小时,安毅再次安慰卡普兰之后与众人辞别。
离开教堂后,安毅边走边想蒋校长会不会也为这事派人来找自己出力呢?没想到刚走出教堂院门,就看到南昌黄埔同学分会秘书长邓文仪和一个不认识的精干汉子在和林耀东、陈勉站在轿车旁聊天。
邓文仪看到安毅,连忙摇手高呼“安师弟”,笑容满面大步迎来,握手完毕把身边露出一副矜持笑容的汉子介绍给安毅:“这位是刘琨刘铭璋,三期政治科的,原先跟随陈主任负责机要室,你应该见过,刚调到南昌分会。”
安毅高兴地伸出手:“见过,在学校时就见过,只是刘师兄为人低调不爱说话,不像我那么招摇,哈哈!”
刘琨紧紧握着安毅的手:“师弟在哪儿都是名人,愚兄不敢与师弟打招呼,去年在南昌总部时也见过几次,那时太忙也没机会好好聊聊,这次调到南昌来,可以和师弟好好聚聚了!”
“两位师兄这时候到老南昌来,不会又是来混酒喝的吧?”安毅猜到二人的来意,故意开起了玩笑。
邓文仪莞尔一笑,从兜里掏出一封电文递给安毅,低声说道:“这是校长发给师弟的密电。”
安毅看完信,随即把已经开始展开救援的详细情况告诉邓文仪:
“……小弟如今也面临着很大压力,请师兄转呈校长,等营救工作完成之后不管结局如何,杨斌的赣中保安司令部都会对这股顽匪采取措施,届时恳请校长留意上海新闻界的反应,最好不要刊登任何相关消息,否则产生的影响难以挽回。”
邓文仪意识到事情的重要姓,哪儿还有心思喝酒:“师弟得派车立刻送愚兄回城,必须尽快将此消息呈报校长,列强与全国各界吵得沸沸扬扬,眼睛全都盯着赣东北,只要能成功营救就是大功一件。
以师弟在校长心中的地位和老南昌的影响力,校长不会让任何的负面新闻出现在报端,至于校长的明确意见,待愚兄获得回令再细细转告吧。”
送走了邓文仪和刘琨,安毅在林耀东的陪同下步行至老韩头的酒店,进入二楼雅座,一帮弟兄早已和李霄龙喝起来。
看到安毅进来,弟兄们兴致高涨,一餐酒喝得天昏地暗,宾主均尽欢而归。
李霄龙醒来时脑袋疼的厉害,他翻个身挣扎起来,捂住脑袋低声呻吟:“……李桓,我这是睡在哪儿啊……哎哟……怎么觉得耳朵嗡嗡叫,这天地全都在晃晃悠悠的……”
“营长,这是在江南水运公司的货运气船上,天马上就要亮了,我们也快到高安县城码头了。”李恒扶起李霄龙,递上个崭新的绿色军用水壶。
李霄龙接过来仰起头咕噜噜灌下一肚子,长长出了口气猛眨眼睛,最后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手中的军用水壶,低声问道:“哪儿来的?”
“杨司令送的啊!昨晚杨司令在酒桌上送你不少东西,你一个劲儿地敬酒感谢,你忘了?”李恒低声提醒。
“我感谢了?都送些什么?”李霄龙惊讶地问道。
李恒笑了笑:“一千五百套穿在里面的全新军用短袄,三千套老款的革命军军服,一千五百个军用水壶,一千五百双漂亮的高帮军鞋,还有十几个麻袋的半新旧军用腰带、枪套、皮弹匣和武装带,杨司令说都是换装后挑选留下的,全给咱们了,你真的忘了?”
李霄龙长叹一声,重重倒下,拍着额头呻吟起来:“奶奶的……能忘了就好了,老子真想忘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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