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看着方平绝的整条左腿都被毒液感染,方俞生依旧不为所动,方平绝心中最后一丝希望,彻底断裂。
“求你了,俞生,救救我…”方平绝还不死心,仍在断断续续地请求方俞生救救他,那低声下气的模样,是方俞生从未见过的。
方俞生微微扭头,墨镜后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到方俞生的脸上。
方俞生努力想,试图想起这张脸对他笑时的样子,想了许久,脑子却是一片空白。他见过方平绝生气的样子,漠然的样子,冷酷的样子,以及现在痛苦绝望的样子,就是没有见过他对自己笑的样子。
想来,也挺悲哀。
“我母亲…”方俞生顿了顿,见方平绝鼻涕纵横望着自己,他这才说,“她什么都没做错,是你背叛了她,可你从没有对她说过一句抱歉。”弯下腰,方俞生帮方平绝抚平起了褶子的衬衫,贴在他耳旁说,“只要你跪下来向她道歉,我就救你。”
方平绝是个男人,他的男性尊严不允许他对一个女人下跪,对任何人下跪。
可毒液传播的越来越广,他的身体各处都被传染,再不及时抢救,他会中毒死去,就在今晚。
面临死亡的恐惧,摧毁了他男人的尊严。
“我道歉。我下跪。”
方平绝说着,拽着方俞生的裤腿,一步步爬起来,然后双腿跪在地上,对着一面墙磕了三个响头。“莉莎,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辜负了我们的孩子,我跟你道歉…”
方俞生拿漠然的目光望着方平绝道歉。
或许,方平绝在方俞生曾经的记忆里,背影也曾伟岸,肩膀也曾踏实,怀抱也曾温暖过。但在这一瞬间,那个高大的男人的形象,彻底瓦解。方平绝死了,死在方俞生的记忆里,他的幻想里。
听到方平绝的道歉声,方俞生并没有感受到快乐。
他只觉得悲凉。
为他那早就逝去的母亲,为童年还向往父爱的自己感到悲凉。
“够了!”方俞生震怒吼出声。
方平绝额头贴近地面,迟迟没有抬头。
方俞生低头看着方平绝俯在地上的背影,缓缓出了口长气,却道,“我不会原谅你。”至于他母亲,他不知道。
人都死了,谈什么原谅憎恨?
掏出手机,方俞生打了急救电话,又给徐萍菲打了个电话。
打完电话,方俞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着方平绝哀嚎。他的脸色越来越接近死人脸,精神濒临崩溃,而毒液还在缓缓扩散。
再不进行急救,他或许会死。
“算你走运!”方俞生哼了声。他有孩子了,他不能看着孩子的爷爷活生生死去。方俞生跪下来,握住方平绝的腿部,用嘴将黑色的毒血一口口吸出来。
当徐萍菲他们匆匆赶回别墅,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子孝的画面。
救护车来的很快,方平绝被推上车的时候,还残留意识。
徐萍菲坐在他身边,哭个不停,她握着他的手,嘴里不停地喊道,“平绝,你坚持住。”
“老方,很快就到医院了,你不会死的。”
方平绝看着泪眼婆娑的徐萍菲,心里很不是滋味。
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哪会没有感情?
徐萍菲的泪落到他手背上,有些烫人。
方慕匆忙赶来的时候,方平绝还在手术室。方家人都坐在手术室外面,个个都抱着胸,垂丧着头,一副心思沉重的样子。
走到徐萍菲面前,方慕问,“爸怎么会被蛇咬?”他冰冷的嗓音里,多了一抹躁乱。
不知道他真面目的人,还真以为他是在担心方平绝。
方俞生心里冷笑,方慕心烦忧虑,绝不是因为担心方平绝的身体状况,而是焦虑他为什么没有被毒蛇一口咬死!
方平绝被咬死了,万事大吉。
方平绝被救了,会给他带来无尽的麻烦。
“别墅附近是森林,现在天热了,有蛇也不奇怪。”方俞安客观说道。方俞卿也很担心父亲,但经历了些事后,她性格明显沉稳不少,哪怕心里焦急,面上看上去却还算镇定。
徐萍菲心里存着疑问,但她现在心里乱的很,也没细想。
方慕走到方俞生身旁,他右手拿打火机,左手拿烟。医院禁烟,他也没吸,就那么捏着。他坐在方俞生的身旁,抬头看了眼手术室,方慕皱眉对方俞生说,“听说是你第一个发现的?”
方俞生点点头,没有隐瞒。
“多亏有你在。”方慕语气听着似乎挺真诚。
方俞生心道:我坏了你的好事,你巴不得弄死我吧。
心里这么想着,方俞生嘴上却客客气气地答道,“他也是我爸。”
方慕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一副兄弟情深的样子。
方俞生肩膀一抖,将他的手甩了下去。他方俞生见不得方慕,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被方慕碰了,只觉得恶心,回去就沐浴净身换衣服。身上这衣服,也要烧了才好,看着就觉得烦心。
手被方俞生甩开,方慕眸子眯了眯,很快又恢复如常。
这时,手术室门打开,护士急匆匆走出来,对着这群家属说,“病人情况危险,左腿要尽快截肢才能保住性命…”
一听要截肢,徐萍菲吓得脸都白了。
一番权衡,方慕最后还是代表家属签了字。
手术持续了很长时间,手术结束,方平绝被推出来的时候,被单下的左腿处,空空荡荡。徐萍菲看向他左腿,看到了空荡荡的一截,当场就哭了,追着方平绝的病床哭着跑去病房。
方慕跟方俞生跟在后面,两个人表情都有些悲伤落寞,但算不上痛苦。
他两个人要是露出痛苦表情来,那才是真虚伪。
说实在的,方平绝就算真死了,这两兄弟也不会皱下眉头。倒是方俞卿跟方俞安两个人,躲在楼梯间偷偷抹眼泪。
到了病房,方俞安见方平绝还没醒,忍不住拉开了被单,想看一下他腿部的情况。方平绝的左小腿全部被截肢,绑着白色绷带。看着膝盖下空无一物,方俞安一个男孩子也忍不住,又跑出去大哭一场。
徐萍菲更是哭得直不起腰。
乔玖笙的表情也有些不忍,倒不是有多心疼,只是想到几个小时前这人还活生生的站着,转眼间就没了半条腿,心里总不是滋味。
两个多小时候后,方平绝才悠悠醒来。
他看见白色的灯光,有些恍惚。
还没死?
眸光轻轻地转动,方平绝看到病床前站着的几个孩子,他多看了两眼方慕和方俞生,这才将目光落到哭肿了眼睛的徐萍菲身上。他很想问问她,你不是不爱我么,那你哭什么?
但他没力气问。
见他醒来,徐萍菲立马走过来,“是不是疼?”
方平绝已经疼得麻木了,徐萍菲不提,他还没注意。听了这话,他仔细感受一番,察觉腿部剧痛异常,他试着动动腿,却发现了问题。方平绝猛地变了脸色,“我的腿…”他气息微弱,声音低到几乎听不到。
徐萍菲弯腰捧住他的头,哽咽不停,却还在安慰他,“别难过,人还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只是没了一条腿,没关系的,老方,别难过…”
方平绝呆了半晌。
没了一条腿?
他瞬间失了声。
他孤傲一世,竟落得个缺了半条腿的地步!
想到这惨状,很有可能是自己的好儿子方慕造成的,方平绝心里就悲愤交加。“…”他喉咙滚了片刻,没能发出声音,却发出了低低的呜咽声。
听到他哭,许多人心里都有些难受。
“唔…滚…滚!”方平绝看着孩子们站的方向,低吼了好几声。
徐萍菲不知道他是在喊谁滚。
但有人心知肚明。
这个时候,方慕自然不可能率先离开。他若离开了,就说明他心虚了。
他依然笔挺的站在那里,脸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悲伤,任谁也看不出半点问题。
当真是奥斯卡影帝。
见方慕神情都没变一下,方平绝更觉他心肠歹毒,愤怒也随之增长。
“滚!”他又吼了声,这一吼,便低咳不停。
见他这反应,徐萍菲吓了一跳。
她一边服侍方平绝,一边扭头对着几个孩子说,“你们都先回去,你们爸爸心情不好,你们明日再来吧。”
闻言,几个孩子对视一眼,慢吞吞走出了病房。
五个人,分三辆车回家。方俞安和方俞卿一辆车,方慕一辆车,方俞生和乔玖笙一辆车。
戚不凡来接他们。
一上车,乔玖笙就对戚不凡说,“吃饭去。”这都快天亮了,闹了一宿,乔玖笙又饿又困,比起困,她更觉得饿。
凌晨四点多钟,几乎没有一家餐厅营业。
但戚不凡神通广大,还是让他找到了一家晚上营业的餐馆。
餐馆里客人还不少。
餐馆店名也挺有意思,叫随便点。
也不知是可以随便点菜,还是让顾客随便点儿。
乔玖笙问老板娘,“这随便点,是随便我点菜么?”
老板娘穿着黑色绑带紧身裙,束着长长的亚麻色卷发,年龄三十多岁,身材苗条,模样精致,坐在收银台后面…打游戏。听到这话,她抽空看了乔玖笙一眼,像个流氓似的笑了笑,说,“你男人长得美,你长得也挺美,美人进店都随便点儿,菜也随便点。”
乔玖笙顿时觉得这老板娘乃同道中人,有眼光,说话也风趣。
“那…来碗油泼面,多放辣椒。”乔玖笙这段时间嗜辣。又说,“有红薯粉没?再给我来碗红薯粉,也要多添辣。”
老板娘回了句,“胃口不小。”说完,抬头看向方俞生。
方俞生点了碗虾仁粥,戚不凡点了一盘饺子,一只北京烤鸭。
给他们报了单,老板娘继续打游戏。
方俞生付了账,被乔玖笙牵着走到被竹子围起来的小包间坐下。一落座,乔玖笙就说,“那蛇还真是成了精,别墅就你们两个人,它一进别墅,就知道咬大的。”
乔玖笙这话,说的意味深长。
戚不凡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搭话。
方俞生将筷子放在热水里,轻轻地搅动,他点点头,附议,“是啊,溜得还挺快。”说完,方俞生拿出一个小袋子,递给戚不凡,“你找人化验一下这个。”
戚不凡接过小袋子,看见里面的液体,轻微蹙眉,“这是…”
乔玖笙凑过来看了一眼,轻声说,“这里面有蛇毒?”
方俞生点点头,“嗯,是从老头子伤口里吸出来的。”他亲自给方平绝吸毒,一为将毒液吸出来救方平绝,二则是为了收集毒液。
“当年,弄瞎我眼睛的蛇,是澳大利亚一种名为细鳞太攀的剧毒蛇。”他看着那袋子里的液体,墨镜后的双眸微微眯起,眼里迸射出冷冽的光,“不出意外,检测出来的结果,应该也是太攀蛇的毒液。”
乔玖笙身形一震,“是他?”
方俞生看了她一眼,没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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