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得找个地方把接下来的事办了才成。
如今已近子夜,时间拖久了也恐安宁侯有所防备,她可没忘了他后头还有个皇后!再者天明之后事情传到四处,这火烧得那么大,宫里朝廷必然都会被惊动,也会针对此事有所应对,所以要想达到目的,那么她就必须趁夜把这事做个了断!
韩稷脸色有几分认真:“我觉得你还是先回府比较好。”她到底是个女孩子,她自己都知道安宁侯不会坐以待毙,那么也就是说她的危险还没有完全去除。再者他在火场那一露面,安宁侯肯定也已经把他视为了敌人,这样一来,她跟他在一起便就加倍危险。
“我不回去。”沈雁坚定地,她望着前方:“虽然我很感恩我的出身,但有时候,未免也觉得出身太好也是种负累。如果我回去,我父亲必然问及我今夜之遭遇,而他若知道安宁侯这般待我,则必然会用他的方式来替我报仇。
“他的方式无非是取证告发然后通过皇上来给安宁侯定罪。我相信他一定能替我讨回公道,可是我却不愿意在一日日的憋屈里等待结果。我一刻也不愿意让自己活得委屈,哪怕报复的方式并不那么光明正大,我也要图这口爽气!”
对安宁侯那种人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他要来阴的,那她为什么不能阴给他看?她的行事底线是讲道理而非讲道义。
她声音里带着一些倔强,跟她刚才那一刹那的温婉是相悖的。
然而韩稷看着这样的她,浮躁了一夜的心里竟然莫名安宁起来。
她若不任性不骄横不离经叛道倒不像她了,也许他从来没把她当成过真正的大家闺秀,因为大家闺秀没有她身上这种“不守规矩”的勇气。是的,对于世间各种教条来说,做个不守规矩的人的确需要胆量和勇气,而做个不守规矩的女人,尤其需要具备许多条件。
“你不会打退堂鼓了吧?”
半日没听见他说话,沈雁不由得转了身,皱眉望着他。
他移开目光望向前方:“我是那种人吗?”
沈雁扫视他:“难说。”
他瞪了她一眼。往她头上敲了个爆栗。抬步向前。
沈雁拔腿跟上,眼见着要追上他,突然几声急啸破空响起!月夜下几点寒光如流星闪过。对准她面门急速而来!
“快闪!”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手已然疾速将她揽在身下,然后环住她就地打了几个滚,便听扑扑几声。几枝驽箭插在地面,已没入了至少两寸深!
“怎么回事?!”她在他耳旁急切地问。
事情来得太突然。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韩稷先未答话,借着路旁树木掩护避过了十来枝暗箭,等到了墙脚下才急急说道:“一定是安宁侯的人!他们冲你而来,必然是想杀了你然后嫁祸于我了!”
沈雁倒吸一口冷气。韩稷的意思她瞬间明白,寺庵里韩稷从顾颂刀下带着她离开,安宁侯便将他视成了敌人。既然她没死在顾颂手上,那么眼下便让她死在韩稷手上。她跟顾颂好歹是光明正大一起出门的,这半路跟他跑到这里,然后又死在他手上,他就是长了满身嘴都要说不清了!
“这老不死的果然恶毒!”
她咬牙道,“那你还等什么?快找个地方商议行事啊!”
“眼下这要怎么走?!”韩稷瞪着她,探头看了眼外头,又回头道:“这几个人有备而来,我走是没有问题,关键是你!”虽然觉得从认识她起就像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但眼下抱怨这个已是没用了,得逃命要紧!…
沈雁伏在他背上一动也不敢动,一口牙却是咬得都要快断了,安宁侯竟然这般赶尽杀绝,她若还能让他舒舒服服地呆在京师享他的国舅大福她就不姓沈!
“这几个人你去拿下来,我回头有大用处!”
韩稷回头睨了她一眼,咬牙道:“我怎么去?背着你去?”
真是一点身为拖油瓶的自觉都没有,难道不知道对方是冲着她而来的吗?他要是走了,她还想活着见明日的太阳?回头倒是连累得他都要被沈家上下那么多支笔杆子戳死,那他就是轮回八世都没法子想得开!
“你怕啥?我有这个!”沈雁领会到他的意思,遂从袖口里掏出把精巧的匕首来:“你只要出去不多久,便没问题!”
韩稷看了眼那把不足三寸长的小刀,无语地默了默。她是拿来削水果吗?
正默然时,耳畔噗噗几声,几支箭又贴着他们手臂射在墙壁上!他抬眼看了看街头,五六个黑衣人正手执弓驽往四面搜寻。
就是不走也躲不了多长时间了!他咬了咬牙,从地上捡了几颗石头,往对面墙根下一扔,等到暗夜里又扑扑射出几排驽箭,他便拖着她溜着墙根往斜对面的暗巷里头钻去!
沈雁跟着他亡命地往前跑,身后嗖嗖的声音仿佛就贴着耳根来似的,她紧紧握住韩稷的胳膊,渐渐有些跟不上,韩稷手掌反过来将她手腕包住,半架着她往前。
到了拐弯处,他忽然腾地而起,借着阴影跃进了左首一道院墙,然后将她按趴在墙根下,又接着往巷子前方丢去几颗石头,屏住了呼吸。
墙外脚步声虽轻,但在这静夜里却清晰入耳,驽箭的声音也不时挟着风声在头顶闪过,沈雁纹丝气息也不敢出,直到外头声音静下来,背上压着的手掌也渐渐松开,她才缓缓地舒了口气。
太惊险了!往日她以为安宁侯不过是仗着国舅身份作威作福,有些小九九但还构不上谋略的地步,所以就算想要弄垮他,潜意识也还是想走正道,从权术上给他设点伏让他栽下去,没想到私底下他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我们不跟上去吗?”她蓦地抬起头问道。哪知道他就伏在她上方,这一抬头险些撞上他的脸。
韩稷也不防她有这么一招,她耳后的馨香淡淡飘入他鼻息里,使他身子蓦然有些发僵,但他立马便已绷紧了脸,伸手将她脸颊拨开对向墙壁,说道:“当然要跟!不过是我跟。你呆在这里别动,我很快就回来!”
说着从腰间剑鞘的夹层抽出把尺来长的短剑塞到她手里。
沈雁冒着火把脸转回来,他却已蹿出墙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月色下。
空气中飘浮着花椒大料的味道,这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但这味道却莫名让人觉得心下大安——沈雁低头瞧着手上这柄剑,只见寒光灼灼,还未及身已让人生起一股寒意,知道比自己的小刀强多了,便连忙紧攥在手里。
一下也不敢乱动,一声也不敢乱呼吸。
时间像蜗牛一样往前爬,清风刮过了两阵,只听院子那头男主人的鼾声也起伏了数十下,墙头上突然又刮过来一阵风,紧接着又有衣袂翻飞之声,然后那穿着绛紫色锦袍骚包到无以复加的人影便重又出现在眼前。
沈雁立马站起来,他也不说话,挟住她胳膊跃上墙头,再来几个纵跃,忽然就到了条有些熟悉的街头。…
“怎么又回来了?”她认出左首的成衣铺子,那铺子大门上还缺了个豁口,正是刚才他踹下的。
韩稷没说话,却领着她又迅速进了一壁坊门,然后到了座硕大壮观的府邸跟前,绕行到东侧围墙下,带着她跃过墙头,而后便落脚在一处不大的小花园里。
他们才刚刚下地,忽而花园那头的月洞门内就走出一行人来,当先的是个三十余岁儒雅清矍的白衣文士,文士之后则是四名长臂阔背的武士,武士们皆着劲装打扮,隆起的肌肉一看便是不可多得的功夫好手。
沈雁疑惑顿生,这些人到了跟前却对韩稷行起了礼,当先那文士尤其风度翩翩,对韩稷颌首道:“少主。”一面又微微含笑看向一旁的她,然后礼貌地垂眸下去。
这淡若无痕的笑容里竟充满了无限善意,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土匪也似的韩稷身边竟然还有这样的人?沈雁这才恍觉这竟是到了魏国公府,而刚才她换衣的成衣铺子也就在魏国公府附近!
韩稷嗯了声便就推着呆鹅似的沈雁往前走,而并不曾跟属下们说及她的身份。
辛乙他们也默契地不曾相问,就仿佛并没有沈雁这个人。
沈家乃清贵名门,他们家的姑娘也比旁人家的姑娘格外清贵一些,虽然大家对她的身份心照不宣,但终归说出口跟不说出口是完全两回事,不说出口来,谁也不会承认沈家的二小姐到过韩家,一旦说出来,总归像是着了痕迹。
沈雁领了他们这份情,回头与辛乙对上视线的时候,遂冲他微微颌了颌首。
辛乙微微扬唇,不动声色。一面与韩稷道:“陶行他们带回的人锁在东厢,少主方才亲捉的人锁在西厢。正等侯少主归来示下。”
沈雁听到这里更是无语,原来刚才她在墙角下嗅花椒大料的功夫,他不但已经捉到了那些杀手,而且还把他送回了府来!原本还以为要费番周折,既是这么快速,倒让她又多了几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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