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实是个聪明的孩子。”他略带感慨地,“但是万寿节上你犯下错误太过明显,已经让朕无法替你说话。你纵使想要拢络沈家,又怎么能留下把柄予人呢?那一次,不但是咱们赵家的脸面让你和你母妃给丢尽了,朕的脸面更是让你们给丢尽了!”
“儿臣知罪。”楚王伏地。
皇帝长叹一声,“你起来吧。事情都过去了,朕也就不追究了。”
楚王直着腰来,说道:“父皇,倘若儿臣能够将功折罪,不知父皇可否再考虑考虑这储位归属?”
皇帝望着他:“你想怎么将功折罪?”
楚王站起来,说道:“儿臣近日深居简出,静心琢磨了一番朝局,只觉如今朝中有两大势力让人心生惶恐。一是内阁,二是手握兵权的勋贵。而内阁几位元老虽然强势,倒也罢了,他们退位之时不远,只要花些时日稍加等待,元老们终将被他人取代。
“而这几位国公却是不可小觑。先帝当初应允他们兵权可以随爵位一起传世,如此至高无上的恩宠,终于致使他们目无君上肆意妄为。
“先是韩稷和顾至诚联手逼迫皇上诛杀安宁侯,而后董家又与庞定北起内讧,在行宫之中韩稷又完全不顾儿臣与郑王的脸面赶尽杀绝,再又有万寿节上荣国公魏国公帮着沈家得理不饶人。
“这里头虽然儿臣也有不对之处,可儿臣终归是大周的亲王,是父皇您的儿子,他们就算不给儿臣面子,怎么能连您的脸面也不顾?这桩桩件件里哪一件都有他们国公府的人在内,他们这就是是赤裸裸的藐视皇威呀!”
皇帝听他提及这些,胸脯也渐渐起伏。
楚王接着说道:“这四家之中尤以韩家与顾家为最,他们今日对父皇的不尊重,来日便会发展成为对整个大周朝堂的藐视。他们仗着手上的兵权和老资格,今后不管是郑王上位还是儿臣,都会成为大周的虎狼之辈,父皇眼下若不果断除之,岂不是纵容他们来日噬主?”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负手走下丹墀,“手握兵权的四家国公府,的确是朕的心腹大患。他们屡屡架空朕,逼迫朕几乎成了傀儡皇帝,无论是朝上还是后宫,什么都要插上一脚,先帝当初确是下放的权力过大了。”
“所以说,要想保得我大周长治久安,就必须得清除掉这些障碍!”楚王随在他身后,说道。
“说的容易。”皇帝微哼,“朕上位十七年,从未有一日放松过对内阁和勋贵的警惕。
“你说的这些朕比你更清楚,但韩顾董薛四家已然抱团,且与内阁诸老都有密切的关系。朕如今虽是高居在龙椅上的天子,实则却是被内阁与勋贵联手侵压的提线木偶,一个木偶想要将手握着近十万雄兵的四家国公府一手拔除,无异于天方夜谭!”
“父皇何苦妄自非薄?”楚王凄然道,“儿臣深知父皇苦处,恨不能以身替之。眼下纵然父皇选中了郑王持香读祭,儿臣自省蒙受过父皇这么多年的恩宠,哪怕最后什么也没有,只要能替父皇分忧解劳,能还我大周青天一片,儿臣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皇帝原本不曾认真,听见他这番话,却也不由得正视过来,“你是否已经有了什么头绪?”
“父皇英明!”
楚王抬头道:“儿臣近日听说,华钧成与其妹华佩宜还有其父华震阳都曾与陈王府往来密切,虽然建国之后疏陈亲赵,但从他近些年屡屡办事不力来看,只怕还存着替陈王鸣不平之意。”
“华家?”
皇帝捏着胡须,挑起眉来。
华钧成这些年“办事不力”,并非当真办事不力,不过是他吹毛求疵刻意如此罢了。不过楚王会忽然提到这个人,他又还是有兴趣听下去:“那又如何?华钧成是沈宓的舅兄,房府又与沈府结了亲,再加上如今有个韩家,没有证据,光凭莫须有也是定不了他的罪的。”
楚王道:“正是因为华家因为沈家而牵连上了这么多家在内,父皇就没有想过,倘若华家跟陈王案牵扯上之后,又会取得什么样的改变?”
皇帝拧起眉来。
“华钧成坐拥倾国之财,华震阳当年又是跟随陈王加入义军的,他们之间的情份哪有那么容易就消去?倘若暗中有人借陈王的名义起事,拉上华钧成,那么必然天下大乱!就是冲着这层,父皇也应该未雨绸缪,先发制人将华家拿下!
“而当华钧成与陈王有牵连的罪名成立,那么不但可以将华家抄家灭族,所获的财物也可以充盈国库,同时还可以震慑到沈家韩家乃至房家,无论怎么说,这对我赵家以及大周都是只有好处而无坏处之事!”
楚王目光炯炯望着皇帝,紧绷的面色看起来惩治华家之心十分坚决。
皇帝定睛看了他片刻,眯眼将目光投向窗外,“沈家暂时不能动。沈宓如今为朕所用,朕也还要凭着沈家在朝上的地位拢络天下士子。倘若沈家也在这个时候倒了,那么纵使庶民不反,天下文人手上的笔杆子也会将朕的脊背戳出无数血洞来。又还谈什么替我赵家拢络贤才?”
楚王微顿,进而道:“可是沈家不动,又怎么把韩家牵连进去?不牵连韩家,魏国公手上的兵权又如何收回来?借着华家这件事,儿臣以为首先是要达到断绝华家暗中被人所用对付朝廷的目的,而后是借沈家与韩家的姻亲关系拿下韩家父子,顺便夺取他们手上的兵权!
“只要有了中军营在手,父皇的底气不就更足了吗?”
“中军营里尽是韩家的亲兵将领,若是拿住韩家,中军营岂非会逼宫救人?!”皇帝接口斥他,“做事也该带点脑子,不要想当然!若是这兵权有那么好夺,朕又岂需等你来告诉?”
“可越是如此,韩家就越是不能留不是么?”楚王追上去,急速地说道:“只要父皇给道暗旨给儿臣,到时候儿臣仔细布署,让韩家父子入狱之后天下人也皆无话可说,岂非就成事了么?从来富贵险中求,父皇手上如今只有一个前军营的兵力,只要能拿下韩家,勉强也能够与勋贵抗衡。
“趁着元老们现如今还能把持大局,只要事情做得不着痕迹,不露话柄,内阁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才平定未久的天下再起纷争,他们是一定会制止剩下的顾董薛三家生事的!而父亲手上兵权加强,顾董薛三家就是不交兵权也必然会服几分软,那个时候主动权岂非就落在父皇手上了么?”
皇帝深深望了他半晌,说道:“你是让朕挟元老们的软肋,瞅准他们不会让天下再起纷争,从而收回韩家兵权平衡势力?”
“正是!”楚王点头,“儿臣这也算声东击西,拿华家作筏子来夺韩家的兵权!这之中父皇想怎么待沈家,那不还是您的一句话么?”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负手踱起步来。
薰笼里银丝炭仍在轻轻地毕毕剥剥地响着,这声音落在耳里,心情也仿佛更乱了。
勋贵与内阁就是压在他心头的两座大山,他要想掀翻内阁是不可能了,只能等到他们陆续告老然后再下杀手,可是他们也都不是傻子,在退位之前必然也会替子孙后代打点好一切,说到底,元老们他动不了,他也没想跟他们火拼。
可捏着兵权的四家国公府却是如鲠在喉,让人轻松不起来。这些年他没有一刻不担心着国公们势大成虎,他没有先帝那样的赫赫战功,没有百姓的拥戴,他是二世祖,虽坐拥江山,却是个夹心饼,一面要应付内阁勋贵,一面还要平衡后宫,这种日子,他真是太厌烦了。
如果华家暗地里缅怀陈王并且勾结陈王旧部的罪名能够成立,那么借由沈家把韩家牵扯进来并没有什么难处,难的是怎么给韩家罗织一个说得过去的罪名,就算是诬陷他们韩家跟陈王旧部有勾结,也得有确凿的证据,倘若证据不足,那么反过来陷入泥沼的必是他自己!
他再吸了口气,说道:“此事从长计议。先不急着决定。”
“父皇……”
“好了。”皇帝摆手,“眼下正忙着过年的事,这件事,年后再说吧。”
话正说到这里,程谓忽然躬着身子走进来:“禀皇上,方才收到的消息,后军营顾颂新近被兵部升了参将之职,前阵子手下又新增了个三百号人的精锐营,里头多是伤亡在沙场的老兵的后裔,也有少数将官之子。”
皇帝闻言顿住。
“父皇您瞧瞧!”楚王激动起来,“顾颂才进营多久,他就开始建起了自己的精锐营!他们这不是把中军营当成他们顾家自己的了吗!如此下去,其余三家必然效仿,而韩稷手下已经有了个五百号人的骑兵营!父皇——”
“够了!”
皇帝伸手打住他话头,阴沉着一张脸静默片刻,说道:“你先回去,今夜亥时到西暖阁来见朕。”
楚王闻言一震,立马躬身:“儿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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