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5 迷局
看到林振华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项哲有些意外。
这一次的风波发生后,项哲所认识的人大多感觉内心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进而对整个国家的前途产生了怀疑。项哲本人也是如此,他非常担心国家会重新回到改革前的状态去,那样就意味着十年改革的成就付之东流了。
此外,西方国家对中国的制裁也是令项哲感到不安的一个重要原因,这种制裁使得中国与西方的关系从蜜月一下子变成了敌对,项哲不知道中国需要花费多长时间才能够重新获得世界的认同。
由于存在着这样的一些担忧,项哲这一段时间情绪非常低落。作为一名公司的高层管理人员,他尽量地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让公司的业务有条不紊地继续运行,但在他的心里,始终都是有一片阴影的。
让项哲觉得奇怪的是,林振华对于风波可能带来的影响仿佛浑然不觉。项哲对他所说的各种困难,他丝毫也没有放在心上。像江北石化的乙烯工程改造这件事,自从ALK撤出之后,已经陷入了僵局,林振华居然毫不犹豫地表示可以承接过来,就如同从来不曾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样。
“振华,我觉得,你是不是对于这次风波不太了解啊?”项哲说道,“要不,我再给你讲一讲?”
林振华摆摆手道:“老项,你不需要讲什么,事情的前因后果我都了解。不过,事情没有像你想的那样悲观,困难只是暂时的,我们现在需要的,只是克服眼前的困难,很快就会有转机的。”
“振华,你是不是太乐观了?”项哲提醒道。
林振华微微笑道:“老项,我倒觉得你太悲观了。我还是那句话,中国已经不是15年前的中国了。至于国际环境,我相信西方国家也不是铁板一块,对中国的制裁最多持续两年,最终就会草草收场了。倒是我们需要利用这两年时间,练好内功。等到世界的大门重新向中国打开的时候,我们就得杀出去,把他们今天欠我们的东西,都拿回来。”
“但愿你是对的吧。”项哲说道。如果不是与林振华合作了多年,而且屡屡见识到林振华的准确预言,项哲是不会接受林振华这番陈述的。但现在,他还是多少有些半信半疑,而且发自内心地希望林振华所说的事情能够实现。
林振华的信心,当然是来自于他对整个历史走向的认知。的确,当时的中国存在着走回头路或者趋向崩溃这两种危险,但最终中国还是挺过了这一劫,经过10年的韬光养晦之后,终于迎来了经济腾飞的21世纪。林振华知道这段历史的脉络,因此他也就成了这个时期全中国最为乐观的一个人。
“江北石化的事情,先放一放,我们回头再议。老项,你说说看,我们目前还有什么困难?”林振华说道。
项哲话到嘴边,看着林振华满脸轻松的神色,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唉,你现在这种乐观的心态,我跟你说了也没用。”
“别别别,老项,我装得严肃点还不行吗?”林振华笑着说道。也难怪,他现在的心态,与项哲的心态的确是差异太大了,项哲愁得要死,而他却没心没肺的,这让项哲如何能够说得下去。
项哲苦着脸说道:“第三个问题,是关于咱们公司的管理体制问题。事实上,从你最早在汉华机械厂承包劳动服务公司开始,咱们公司就属于改革的先行者,许多事情中央还没有出来政策,咱们公司已经先做起来了。直到现在,我们也仍然是这种情况,有很多事情做得非常大胆。公司的股权结构,我们都是明白人,就不用我说破了吧?”
项哲的意思,是指汉华重工的股权结构在明面上看是轻化厅为最大股东,但实际上林振华却通过自己的几个死党而拥有真正的控股权,所以汉华重工本质上说并不是一家国企,而是一家私人股份占多数的民营企业。这样的猫腻用来蒙骗中央部委是没问题的,但公司里的高管们谁不知道这一点呢?
林振华道:“这个算是公开的秘密了,有什么问题吗?”
项哲道:“如果改革的方向没有变,咱们公司的这种治理结构是没问题的。但我听到了一些风声,说政策有可能会收拢,对于各种有悖社会主义原则的生产关系要进行整顿。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振华,我担心你本人也会受到一些牵连的。”
林振华不屑地说道:“我做事问心无愧,不怕任何人来查我。老项,你还是说说这对于咱们公司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项哲道:“还是会有影响的,比如说,咱们的用工制度,我们使用这么多农民工,会不会被定义为剥削?此外,咱们的奖金发放在所有的国企中也是偏高的,到时候会不会被指责为金钱挂帅?”
“你说的这些,好像都是极左年代里的说法了吧?”林振华好奇地问道。
项哲忧郁地说:“是啊,这些说法,都是这些年被否定掉的,我担心这一次的风波过后,会不会死灰复燃啊。”
“老项,你能够想到这些,是非常难得的。”林振华表扬道,“不过,在中央的政策没有明确表态之前,我们过去怎么做,现在还是怎么做。汉华重工这么多年的实践已经证明了,我们的做法是正确的,是有利于国民经济发展,同时也有利于改善人民生活的,这个目标,我想永远都不会错。至于会不会有人对我们的做法说三道四,我觉得,兵来将挡,水来土屯。
现在国家也正面临着严重的困难,这个时候更需要我们这些搞经济工作的人站出来,为国分忧。如果我们也心存顾虑,袖手旁观,国家能指望谁呢?”
项哲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振华,听你这样一说,我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了。你说得对,咱们做的事情是经得起检验的,不用担心别人说三道四。唉,现在想想,我这些天也的确有些庸人自扰了,其实,咱们只要坚持做有利于国家,有利于人民的事情,就算有人刁难,又能如何?”
“这就对了。”林振华道,“老项,打起精神来,重新制订一套公司发展的方案。美国人毁约了,德国人不来了,咱们就自己干,而且要干得比过去还好。”
“好,我现在就去做方案。”项哲一扫此前的颓唐神色,打起精神离开了林振华的办公室,回自己房间做方案去了。
项哲前脚刚走,秘书王均贤便又领了一个人进来。林振华抬眼一看,发现来人居然是茂乔齿轮公司的总经理冯茂乔。冯茂乔当年带着5台机床,从安徽老家千里迢迢迁到浔阳来给汉华重工做配套厂,几年时间,就发展成了一家颇具规模的专业化齿轮公司,去年还从美国拿回了800万美元的订单。尽管公司规模不断扩大,但冯茂乔还是原来那个土得掉渣的样子,说话也还有些怯生生的。
“冯总,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林振华客气地招呼道。
冯茂乔连忙说道:“林经理,你可别叫我冯总,叫我老冯就可以了。我们茂乔公司,在外人看起来还有点规模,和咱们汉华重工比,那就是一个小公司了。”
“你们公司可不小,我听说你已经从5台机床发展到50台机床了,鸟枪换炮了。”林振华开玩笑地说道。
“一共是68台机床。”冯茂乔认真地纠正着林振华说错的数字,很显然,他对于自己的家产是非常自豪的,所以不能容忍别人把这个数字说错。
“居然有68台机床了!不错啊,比当年我们汉华机械厂的机床还多呢。”林振华恭维道,“这要放到旧社会,你也算是一个大资本家了吧?”
听到“资本家”三个字,冯茂乔的脸色顿时变得黯淡下来,他讷讷地说道:“林经理,我今天就是想来向你请教这件事的。前几天我也来找过你,听说你在非洲还没有回来。今天听说你回来了,我就赶紧过来了。”
“你要请教什么事?老项他们帮不了你吗?”林振华奇怪地问道。
冯茂乔道:“项经理一向给我帮助很大,不过,我现在这件事情,我觉得还是请教你比较可靠。别人的话,我都信不过。”
“嗯,老冯,你说吧。”林振华道。
冯茂乔道:“林经理,我想把公司捐给咱们汉华重工,你看合适不合适?”
“捐!”林振华几乎要跳起来了,“老冯,你没喝醉吧?不对,你肯定是喝醉了,我坐在这里都闻到你身上有酒味。”
冯茂乔郁闷地说道:“我是喝了一点酒,这几天心里有点难受,所以就喝了一点酒。不过,我现在跟你说的,可不是酒话,是非常清醒的话。”
“非常清醒,你为什么要把公司捐给我们啊?”林振华不解地问道。
冯茂乔面有难色地说道:“林经理,我听人说,中央马上就要开始查资本家了。像我这样有68台机床的公司,还雇了200多人,铁定就是要被定为大资本家的。我听说,雇20个人就要坐牢的,我这雇了200多人,这万一查下来……”
“你这都是听谁说的?”林振华道,“谁告诉你说资本家就要坐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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