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天长,吃过晚饭后,天光还很亮,只是太阳已减退灼烈。黄昏的晚霞斜照在林间,烙出斑驳的光影。
玄止摇晃着扇子在屋内转了几圈,然后说要去江边散步,问古三月要不要一起去吹吹风,问话的时候,他眼中带着点期待。
明灭的日光映照得他整个人都亮堂堂的,像塑了金身的神像,令人生出敬仰之心。
而古三月正在窗下核对比武大赛的名单,果断摇头道:“你去吧,我还要事情没做完,哦对了,你回来时,记得给我带点宵夜。”
说话的时候,她头都没抬一下,神情专注地看着布帛上参赛人员的名字,并将他们归类划分,然后重新誊写到另一张布帛上。
她认认真真地做事,完全没感觉出,玄止身上由内到外散发着落寞的气息。
半晌没听到动静,她分神看了眼玄止:“你怎么还不走,快点去啊,记得带宵夜。”
于是玄狐狸重重地摇了几下扇子,有些生气地走了出去。
古三月哪有心思管他,比武大赛已经开始,她一门心思都在比武上面。
玄止摇着扇子闲庭信步地走出了客栈,在客栈外漫不经心地溜达了几圈,时不时的还回头看几眼,等了得有一炷香的时间,最终也没等到古三月出来,他心底说不出的气闷。
向来嚣张狂妄又腹黑邪恶的玄狐狸,偏偏在遇到古三月后,就像是遇到了克星一样,完全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因为不舍得伤她分毫。
他一边气闷着,一边闲闲地摇着扇子溜达到了笛兰江边,夜风一吹,心里的气闷便扩散开来,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想到查出来的真相,突然心中五味陈杂。
那日早晨他不辞而别,是因为接到了门中传来的急信,所以不得不赶过去,再则就是,他也想躲避古三月几天,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梳理下烦躁的心情。
他以为离开古三月后,心情应该会好点,却不料才两天没看到她,心里就难受,如鲠在喉,让他极不舒服。
可反观古三月,有他没他都过得挺好,思及此,他又喜又悲,喜的是,倘若有天他真的离开时,古三月应该不会难受,这样他也能安心,悲的是,她心中从来就没装过他。
而另一件事,让他震惊了两天才回过味。
当初解决完沉玖的事件后,他回到水月门,命人去调查古三月的身份,其实一早就有了结果,只是他不太想面对。
因为玄清涯在告诉他沉玖事件之后,又给他写了封信,说是北燕古将军死后,被人重生了,而重生古将军的那个人,多半与玄清杨有关系。
还说让他碰上,当即灭杀。因为历代水月门的门主,有权利也有义务终止逆天之事。
于是他就在古三月的统领府中住了下来,每日闲来无事,就戏弄她,逗她玩,看她暴跳如雷,他起初是觉得有趣,后来有些贪恋与她相处的感觉。
司徒舟来府中的那日,他其实已经猜测到了古三月的身份,只是他不想揭开最后那层薄纱。
那日童卦传信息来,说门中有急事,让他速回。
他已经料到了是什么事,果不其然,回去后,正在嗑瓜子的玄清涯,气哼哼地瞪着他。
玄清涯说,古三月体内的魂早已换了主儿,现在的她,并非是南曲丞相府千金,而是北燕古将军,让玄止看着办。
这事玄止没多大反应,他早就料到了,玄清涯让他看着办,他能怎么办,让他去杀了古三月,这绝不可能,因为他舍不得。
无关风月,就只是单纯的想让她活着,看着她笑,看着她快乐,没事就与她打打闹闹。
逆天又如何?
他不做逆天之事,是因为他不想,他要想,谁也拦不住。
就在他不以为意的时候,玄清涯直接兜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玄清涯吐了口瓜子皮,温吞吞地说道:“你还记得当初那个瞎了眼的小姑娘吗?”
玄止高冷地给了他一个背影,没理他。
玄清涯早已习惯了被自己徒弟漠视,于是慢声道:“十二年前那个小丫头,就是北燕赫赫有名的古将军,此事为师见你从未去调查,所以就一直没告诉你。”
当时玄止听完后,如遭雷劈,整个人直接僵在了原地。
“嘿嘿……”玄清涯笑了声,“你不杀她也好,就当给自己积点阴德,反正早晚会有人动手。”
那晚玄止再一次失眠,独自在院中站了一整夜,露水侵湿了衣裳,也浑然不顾,天亮后,他离开了水月门。
他亲自下山去调查了一番,然而真相揭秘后,他的心情特别复杂。
知道她就是祁连山上陪他看日出的那个小丫头,他心里特别高兴,可了解到她的经历后,他又特别心疼。
十二年前,得知自己的命格后,他悄然离开,后来他们便再也没见过,他故意不去找她,不去打探她的任何消息,就是怕自己控制不住情感。
甚至连记忆中短暂的一点暖意,他也不敢去回想,因为有些东西,一旦惦念上了,就再难割舍,而他不得不割舍放弃。
于是时间一长,仅有的一点念想,也都慢慢的淡了。
他从没想过,与她还会再有交集,本以为她早就结婚生子,为人妻为人母,过着简单又快乐的生活。
哪里料到她后来竟然做了将军,还是北燕赫赫有名的战神将军。
古将军的名声,他怎么可能没听过,只是他对那些丝毫不感兴趣,更没有任何敬畏之心,所以从来就不在乎。
在他做了大齐国师后,去过北燕几次,但那会儿,她时常在外打仗,所以他每次去北燕时,都没能见到她。
倘若早些见到她……
他自嘲一笑,早些见到又能怎样呢?他是孤辰黑煞命,不可能跟她在一起,若非如此,当年他也不会主动放手。
可他不放手又能怎样,娶她为妻么,那样只会让她红颜早逝。
兜兜转转,他们竟然再次相遇,世间之事,往往就是如此不凑巧,他能算天机测国运,却唯独算不出自己会对她再次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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