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三月穿着一身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手上戴着虎皮手套,她猫着腰躲在秦府外的一棵榕树上。
榕树跟松树是一个类型,属于四季常青的树,哪怕是隆冬腊月,依然有着翠绿的枝叶,很适合藏身。
她弯身蹲在树枝上,茶色眸子闪着精亮的光,像是雪夜里的狼。
来的路上,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虽然有怄气的成分,但并不是脑子充血,一冲动就跑来了,决定亲自出马时,她就已经想好了计划。
支棱着耳朵听得风声呼呼,她从腰间摸出颗石子,指尖一弹,嗖的下丢到了秦府院子中,吧嗒一声,石子落地,没有巡逻侍卫的喊叫声。她勾唇微笑,丹田沉气,纵身一跃,跳入院墙内,然后矮身闪入柱子后。
她身形晃动,悄悄来到秦朝阳的厢房外,用小刀把门撬开两指宽的缝隙,然后动作利落地解开麻布袋,快速抓出几把蛇塞了进去,保守估计有三四十条。
不仅如此,她还在秦府的各个角落埋入了蛇蛋,只要天气一暖和,那些蛇蛋就会破壳而出,无数的小蛇藏在草丛中,隔天出来吓几下。
从秦府出去后,她在房顶上穿梭跳跃,身形灵活得像只猫。跳跃到一处房顶上后,她停下来歇气,看了眼方位,这里正好是卓府,她有些犹豫。
不管怎样,卓雅都是容千寻的妃子。看在容千寻的面子上,她其实不想对付卓家,但一想到卓文佑阴险的嘴脸,她冷笑一声,弯身掀开瓦片,随意抓了两把蛇丢下去,也不管房子下面传来的尖叫声,飞身就跑。
有种恶作剧得逞后的快感,她一边跑一边笑,只是笑着笑着,忽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她坐在房顶上,仰头看着寥寥星空,突然间像一只走失的麋鹿,不知应该归向何处。
前世,她不懂爱情,也没有得到过爱情,她的生活简单乏味,除了最基本的吃喝拉撒睡,其余时间不是在打仗,就是在为打仗做准备。
那时的理想,只有一个,辅助凤云杉坐稳江山,一统天下。
遗憾的是,愿望还没实现,她被害死了。还魂后,她的目标是报仇,于是她接近容千钰,跟他定下三年之约。
然而一步步走来,很多事情都偏离了最初的轨迹。
与玄止的感情纠缠,让她不知所措。
容千寻的去世,成了她计划的最大转折点,倘若他还在,或许事情没那么复杂。
可现在,她迷茫了,不知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如果只是让容千钰当个太子,做个南曲皇帝,这些并不难,但难的是开疆扩土,吞并其他国家。纵观历史,没有哪个皇帝能够轻松自在,过得惬意潇洒,平定乱世的千古之帝,更是承受了常人所不能忍的苦难。
想到如清风朗月的容千钰,她现在特别想放弃,不是意志不坚定,而是她不想再连累无辜。
想通后,她提着半袋子蛇,去了容千华的府上。
龙袍跟玉玺一事,虽然皇上特别生气,但到底是自己儿子,何况容千华常年在外征战,最终功过相抵,罚了他半年俸禄,并削减了职位,让他在府中反省。
说白了,还是不忍心,毕竟皇上子嗣不多,容千寻刚去世,成年儿子仅剩下容千钰跟容千华,而容千钰口碑又差,在众人眼中,南曲国能挑大梁的,只有容千华。
再者说,栽赃嫁祸这种事,大家心里都清楚,皇上心里更清楚,所以他也就雷声大雨点小,意思一下,堵住悠悠众口,并不会真的把容千华怎样。
古三月将剩下的半袋子蛇,一股脑全都倒在了容千华房中,拍拍手飞身走也。
回到皇陵,已是卯时,墓园清净了下来,法师唱了一宿的经文,早已歇下。
她带着一身晨雾,来到容千钰的房门外,抬手想敲门,停了片刻,又放下。
“进来吧。”屋内传来容千钰的声音,古三月顿了下,推门进去。
容千钰身形憔悴地靠在床头,眼下有着淡淡的暗影,看得出,他一宿没睡。
古三月看着他,却不知要如何开口。
其实她也没睡,从瑞王府出来后,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最后索性去山中坐了一夜。
“千钰。”
“三月。”
两人同时开口。
片刻的沉默后。
“你先说。”
“你先说。”
两人又同时开口,然后相视一笑。
古三月耸耸肩:“还是你说吧。”
容千钰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不过精神却比夜间好了些,他撑住床往上坐了坐,并拍拍床头:“坐过来,我想挨近点跟你说。”
“你就这样说吧,我内功深厚,听觉很灵敏。”她淡漠疏离的态度,让容千钰微微一愣。
然而失望只是瞬间,他勾唇一笑,快速掩饰过去。
“我要娶卓念为侧妃。”
“……”古三月没说话。
容千钰看着她的眼睛,又道:“等我当上太子后,会私下里给你写封休书,然后对外就说,你染病离世。等天下稳定后,你随便用个身份,就可以跟玄止正大光明地在一起了。”
古三月回道:“容千钰,你别去争太子了,更不要去争皇位。”
“为什么?”
古三月握了握拳,故作冷血地说道:“因为你不是那块料,我不想在你身上浪费精力。”
她说完后,容千钰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半晌,只听容千钰咬牙切齿的声音:“连你也看不起我是吗?”
古三月抿着嘴不回答。
容千钰怒吼道:“你当初跟我定下三年之约,还信誓旦旦的说要做件大事,可现在呢,容千寻死了,你觉得我没本事,所以就不想在我身上浪费精力了,古三月你他妈真现实。”
古三月仍旧抿着嘴不说话,任由他骂。
“我早跟你说了,不管争不争皇位,我都是容千华的眼中钉,肉中刺。就像这次,他想弄死我,所以我更加要去争皇位,成王败寇,我若是输了,下场会很惨,所以我没得选择,咬着牙也得争。”他声嘶力竭地吼完后,微仰着头喘气,半晌,虚弱地看向古三月,“在这种时候,你却说不想在我身上浪费精力,你怎么就这么会伤人呢?”
古三月朝他走了过去,盯着他的脸,严肃道:“那我问你,像今天这种情况,你做好了应对之策没有?”
容千钰摇头。
“那我再问你,接下来你有何打算,要怎么对付秦朝阳跟容千华,你拿什么与他们抗衡?”
容千钰低下头:“我……我等二哥的丧事一完,就会从长计议。”
古三月冷笑:“你还要等容千寻的丧事完,呵……容千寻去世后,你整个人就像失了魂的一具尸体,每日就在东宫为容千寻守灵。当然,我不是说你为他守灵不对,毕竟你们兄弟感情深厚,他死了,你伤心难过,实属人之常情,可你丝毫没有计划,更没有应对危险的策略,倘若不是楚宫云跟小七日夜守着你,容千钰,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
“容千寻优柔寡断,而你却过于感情用事,这乃帝王大忌。这次中蛊,只是对你的一个警告,你要想走这条路,往后只会荆棘丛生,不管多艰难的路,都得靠你自己去走,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你。”
说完这些话,她心里并不好受,因为她感觉自己亲手把一个如玉般的潇洒公子,推向了无情的至高之位。
良久,容千钰无力地挥了下手:“你下去吧,本王想清静会儿。”
古三月点头退下:“王爷好生休息,有事随时传我。”
她转身,刚走到堂屋,便见楚宫云跟小七在屋中央站着。
楚宫云一脸惊悚地看着她。
古三月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默不作声地从楚宫云身边走过,楚宫云一把拉住她胳膊,嗤笑一声:“古三夜,古三月,呵,藏得挺深。”
“你既然都知道了,那我只好杀人灭口了。”她一把擒住楚宫云脖子,眯眼看着他,“只有死人的嘴,才最严!”
小七赶快出来打圆场:“三夜,楚宫云他没有恶意。”
“闭嘴!”古三月此时脾气特别暴躁,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她浑身充满了杀气。
楚宫云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动都不动一下。
古三月五指用力,捏了捏,最终松开,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咳咳……咳!”楚宫云大力咳嗽,一边咳嗽,一边深呼吸。
小七看了眼已经走远的古三月,又看了看弯着腰咳嗽的楚宫云,拍了拍他的背:“楚宫云,她脾气不太好,但心并不坏,你多担待点,我去劝她一下。”
楚宫云摆手:“咳咳……咳,你去,别让她再发狂伤及无辜。”
“嗯,那你去房内陪容千钰,我去找古三夜。”
墓园中,古三月负手立于雪松下,两眼凝视着前方,看着太阳一点点破云而出。
小七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站在她身后轻笑道:“我叫你六哥时,其实是在试探你,没想到是真的。到现在,我还有些不敢相信,简直像做梦一样。”
古三月背着身,声音清冷:“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就是她。”
“感觉吧,后来我去试探了三哥,从他那里更加确定了你就是六哥。然后又试探了你,得到了准确答案。”
“那你不觉得荒唐吗?”
小七道:“我相信你一定有苦衷,至于理由,我等着你亲自解释。只要知道你还活着就好,日后我还是叫你三夜,待所有事情了解后,我们兄弟几个再相认。”
古三月握了握拳:“好。”
小七笑着上前揽住她肩膀:“跟凤云杉的仇,我们兄弟几个亲自解决,别再连累容千钰。”
古三月抿嘴一笑:“好。”
小七咬牙:“三日后,出发去北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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