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麦小豆其实是不饮酒的。她七岁跟高大富上山修行,虽然山门规矩不严,荤素不忌,酒肉皆可沾。但她一向以端庄大气自居,除了吃肉戒不掉,烟酒不沾,尚算好姑娘。
她第一次饮酒,是伏七离去的时候,那时她身体尚未痊愈,可心底实在苦闷。生平第一次,想要保护一个人,却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尸骨无存,她无法接受。
心底酸苦,却找不到一个发泄口,她听世俗里的人说,酒是个好东西,可以解千忧。她便尝试了,但酒醒后,仍旧难受。
在天界时,她偶尔会陪司命小酌几杯,彼此各怀心事。
司命眼中隐藏至深的苦,久而久之,她再蠢,也看出了些名堂。不知她曾经受过怎样的情伤,只是那幽潭一般的落寞,让人看了忍不住心底发凉。
那时她对伏炎,只是单纯的想要靠近一点,或许算得上是一种朦胧的动心,并未上升到喜欢这种地步。
然而现在,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对他是什么感情了,她只是更迫切地想要靠近他,好吧,更龌龊点,她甚至想嫁给他。看到他对玄夕好,她会生气,会难过。
一想到伏炎那冷冷清清的模样,麦小豆心口一阵钝痛。她单手提着酒坛子,一脚踩在板凳上,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前襟湿了大片,她似毫无察觉。
贫血极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啧啧……你那不叫饮酒,叫黄牛灌水。”
麦小豆没理他,灌完了一坛酒,又伸手去拿另一坛,却摸了个空。她睁着迷蒙的眼睛,转身看去,见黑团将剩下的几坛挪到了一旁。
“黑团,给我。”
“麦小豆,你不要让老子看不起你!”
麦小豆一怔,没想到黑团会这般严肃的同她说话。默然半晌,她挥着手笑了笑:“别逗,把酒给我。”
砰一声,黑团将剩余的几坛酒,全部摔在了地上,酒水洒了一地,瓷坛碎裂成渣。
“你龟儿子要是真心喜欢那虚伪男,就大起胆子去跟他说。他要是也喜欢你,我们都祝福你,他要是不喜欢你,你就潇洒转身,不要狗皮膏药似的缠着他。从此,他是他,你是你,陌路不相逢。”
是啊,喜欢就说。
像是被人当头击了一棍,麦小豆猛然清醒,夺门而出,风似的消失不见。
贫血讶然地看着黑团:“贫道没想到,你竟这般……”
他话还没说完,麦小豆又冲了回来:“再让我整两口,壮壮胆。”
这一次黑团没拒绝,不知从哪儿拿了一杯出来,递到她手上:“给,仅有一次机会,老子不希望你贱兮兮的倒贴。”
麦小豆坚定地点头:“不会的,我这是追求爱。”
一口闷完后,她壮士断腕般冲了出去。其实她并不知道伏炎在哪儿,然而她想,喜欢一个人,这点默契都没有,何谈喜欢。
她相信,凭她的直觉,能够将他找到。果然,在清风客栈房顶上,她找到了伏炎。
他一身暗紫锦衣,双手负于背后,站在房顶上,眼神有些空灵,不知在看向何处。麦小豆纵身一跃,便跳了上去,她站到他背后,见他满头银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忍不住想替他捋一捋。
“你头发乱了。”最终,她忍住了,只轻声提醒。
闻到浓郁的酒味,伏炎眉头一蹙:“饮酒了?”
“哈!整了两杯。”麦小豆心虚地低下头,摸了摸鼻子,“那个……神君,我有话想对你说。”
嗝!她还打了个酒嗝。
没听到回答,她悄悄抬起头,只见伏炎眼中含着一丝怒意。
“我……”她话未出口,伏炎一把捏住她尖细的下巴,恼怒道,“麦小豆,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麦小豆望着他古泉般深不见底的眼睛,半晌回道:“我知道。”
“知道?”伏炎轻嗤一笑,“呵……倘若日后你堕落成魔,本君必然不会心软。”
警告完,他佛袖离去,脊背永远挺得如劲松。
“伏炎,我喜欢你。”麦小豆看着他快要淡去的背影,平静地喊出口,“我说,我喜欢你,也许是你身为凡人的时候,也许是在高碧山,你为我解毒的时候,也许是上次被黑山老妖抓住,你及时赶来救我,也许是佛光池,你再次为我解毒。”
见他脊背仍旧挺拔,身形一动不动,麦小豆心口有些堵,然而她面上却很镇定,语气平缓地说道:“也许以上都不是,我只是喜欢你。”
伏炎一言不发地消失不见,并留下了一抹极淡极淡的红光。然而麦小豆并未注意到这些,她只知道,他一声不吭的就走了。
这大概就是变相的拒绝吧,明知结果如此,她仍旧冒死前来试了一番。此刻,她心底多少是有些后悔的,倘若没有捅破窗户纸该多好,这样她就可以假装不知道。
她可以继续默默的喜欢他,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能独自幻想他其实也有点喜欢自己。可现在呢,她连那点卑微的幻想,都给击得粉碎。
这下好了,以醉酒之名,厚着脸皮前来告白,却被残忍的拒绝。往后相见,尴尬不说,她自己都会觉得没脸,并且再也没身份与他站在一起。
麦小豆紧绷的神经,陡然间松了下来,这下子酒劲一上来,脑袋似要炸裂了一般。她捂住头,猛的一跳,结果忘了运用法力,脚脖子一歪,只听咯吱一声,脚踝骨断了。
头痛,胸闷,恶心,脚痛。种种加在一起,麦小豆一时间无法承受,两眼一闭,昏睡了过去。
当她晕过去的刹那,伏炎显出身形来,看着躺在地上的人,他心口仍旧悸动难平。她说的那些话,他全部听了进去,只是……
看着睡在地上,痛苦地皱着眉的麦小豆,他轻声呢喃了句:“我以为你会懂。”
弯身将麦小豆抱了起来,他朝着清风客栈人字号房间走去。那是麦小豆跟他住过的第一家客栈,当时他身为凡人,又是残疾,她抱着他顶着众人的讥笑走进了客栈。
看了眼怀中的人,伏炎抿唇轻笑。他想,若是当时早早的把她收了,留在若水做个无忧无虑的小仙,会怎样?
其实这一刻,他有些不太想揭开那个谜底。虽然已经能得出答案,然而在真相未露之前,他仍旧可以坦然处之。
但倘若真到了那一天,于他,于她,皆是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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