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淑芬站在书房前,深深吸了口气,确定自己脸上再没有什么了,这才推门走进书房去。骆东杰正在看书,却能看得出他其实心思根本就没在书里,而是拧着身儿始终留意着门外的动静。
看见蔡淑芬进来,骆东杰跟被按住了手的小偷似的,脸就红起来。
蔡淑芬就叹气,“既然不放心,刚刚你还装什么光棍,干嘛还避开了?你就在那听着,又怎么啦?我还能撵你啊?”
“不是……”骆东杰起来委委屈屈地走过来,“我不是怕我在场的话,你们两个说话不方便么?”
“啊,怕我们不方便啊!”蔡淑芬横着骆东杰,“那你干嘛还在这听门缝儿?你当你是小孩儿啊!做不到洒脱就别装,你不就是笃定了我跟靳长空还余情未了,说些卿卿我我的情话呗?”
“……芬芬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骆东杰赶紧摇动双手,“芬芬我承认,我是偷听墙角了,但是我不是为了探听你们说话的秘密,我是担心你的身体!”
“你现在年纪大了,心脏和血压都有问题;你跟靳先生一见面就会大吵,我是真的担心你的身体会吃不消。”骆东杰没有靳长空的器宇轩昂,个子小,就显得仿佛气场也小了许多;温润谨慎有余,阳刚气却不足。
蔡淑芬叹了口气,“骆东杰,他刚刚跟我说了什么,你听见了吧?”
“听见了。”骆东杰点头,“芬芬我真替你开心。这么多年的心结终于开释,靳先生终于向你致歉以及道谢。”
蔡淑芬轻轻闭上眼睛,“……其实骆东杰,靳长空欠我的,也是我欠你的——骆东杰,我是不是一直忘了跟你说一声,对不起;还有一声:谢谢。”
当年跟靳长空闹离婚,蔡淑芬真是伤透了心。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爱情也许是这一生最重要的事,更何况她已经成了他的合法妻子,有了他的孩子,已经将自己的整整一生都与靳家联系在了一起,却忽然有一天命运告诉她:这一切都将与你无关,你所拥有的一切你都得放手。就算是对于未来的梦,你都得亲手把它们都给打碎了,推倒重来。
没有女人受得了。蔡淑芬那段时间愤怒到,甚至都敢跟靳邦国老爷子拍桌子讲道理——她是彻底的绝望了、疯狂了,她只想要一个明明白白的说法,凭什么自己这样的努力,这样的用心,却到头活该她出局,活该她失去所有的一切?
她不是贪婪,她不是在乎靳家长媳的这个身份,她在乎的是一份情、一个家、一段对于未来的梦想。这是一个女人最简单的要求吧,她凭什么就要被活活剥夺?
闹到后来,整个靳家都对她噤若寒蝉。靳邦国老爷子看见她都躲,吴冠榕老太太看见她就叹气……就连家里的老王、老警卫员许银桥,看见她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能避就避开。
直到那一刻她终于明白,靳家是呆不下去了。
一个家应该有家的圆融,应该有家的气氛,她的闹让所有人都与她离心离德,即便她强行留下,却只是在这座深广的大宅院里将自己孤立起来。
就算强行留下这段婚姻,她却注定留不住靳长空这个丈夫,更留不下靳家的人心;留住的不过是形单影只、就此孤单老去……她终于决定离开,带着女儿,放弃了靳家的一切补偿,以一个失败者的姿态,孤单地离开那座城市。
她失去的不仅是一段婚姻,她失去的更是一个女子对于爱情的信仰,甚至是一个人对身边人的信任之心。
更何况,她是那样一个要强的女子,却要以失败者的形象,黯然而去;那几乎彻底毁了她,毁了她这一生所有的信仰和希望。
她是在云南出生的,出生在四季如春的地方。当云南成为对越自卫反击战的后方时,她亲眼看见了七大军区来的兵,越发真切地看见中国有多么大、中国的各个地方的风土人情是多么的不同。
她尤其对东北来的兵感到好奇。都说解放战争大半都是东北那边的四野给打下来的,他们从东北一直打到南海边儿上;当时的敌人都说最怕看见戴狗皮帽子的东北兵,一见就直接投降,知道打也打不过。
所以她对那个叫靳长空的就特别好奇。都说他老子就是东北军区那位传奇的将军,现在东北那边军区过来的官兵都是那位老将军的部下;虎父无犬子,这个靳长空究竟是个什么样儿呢?
云南与东北,仿佛地球的两极,所以她才会更好奇东北的一切吧?她是顺带着才好奇靳长空这个人的,是不是?而不是因为因为靳长空这个人,而关注东北的兵。对吧?
结果却惊讶地发现,这位靳长空大公子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以为靳将军那样的人,治家也一定极为严格,所以他的大公子定然也是个威武而又睿智谨慎的人吧。可是出现在眼前的,那个躺在了行军*上,身上挂了彩,却还一边打吊瓶一边跟旁边的*有说有笑,眯起眼睛就放电的家伙,她是如何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就是靳将军的大公子?
不是大家传错了,认错了人;要不就一定是靳家抱错了孩子吧?
可是他的相貌却又终归错不了的。当年爸跟靳将军也一同工作过,她对靳将军的印象很深刻,而靳长空的相貌又像极了靳将军,所以定然是不可能错的。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错的是老天。
面对这样的家伙,蔡淑芬就更是要避而远之,仿佛需要拉远一点距离来看清这家伙是善是恶,是真是假。
有机会回家去看爸妈,她都忍不住将心里的疑问唠叨出来,奇怪靳将军怎么会有这么个吊儿郎当的儿子;可是你要说他是纨绔子弟吧,他竟然还以靳家大公子的身份主动报名上战场上来,据说战场上是有名的拼命三郎,仿佛不怕死一般;而且还挂了彩。
一个人怎么会既勇武,又不正经?这在那个严谨的时代里,总是让人匪夷所思。
妈就笑,跟爸对了个眼神儿,说当年爸跟靳将军曾经一个集团军里共事过,爸跟靳将军还是好朋友。双方妻子怀孕的时间也是前后不远,两位父亲晚上研究完了工作便凑趣儿,说不如来个儿女亲家吧?
不过这事儿大家都没太放在心上,毕竟那个时代正是想方设法“反封建”的时代,指腹为婚之类的东西极有可能被别有用心的人给上纲上线。
只是蔡淑芬的老爸老妈听说靳长空也来了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战场的时候,还曾经开过玩笑,说不知道两个孩子是否有缘分就在战场上又遇见了;遇见了之后,会不会有姻缘。
没想到话犹未落,蔡淑芬便三句话不离靳长空地说讲起来。两位老人虽不会强求,却也只感叹缘分的奇妙。
蔡淑芬看爸妈神色诡异,便追问;结果追问完了,自己都后悔了——姑娘家这便越发不好意思,却也莫名地在其后的日子里,越是要小心留意那个家伙。
指腹为婚是个玩笑,可是又撞在一起的缘分却是躲都躲不开。
后来发生的一切,便如同这世间任何一段爱情一样。越是闪躲的,越是格外靠近了。靳长空原本也是个敏锐的人,平素就算是在跟旁人嬉笑交谈,可是当她装作不经意地经过时,他的目光还能准确地捕捉到她。
她那时并不知道靳长空看的其实不是她,而是透过她的身影,在看他心中的袁静兰——可是当时她只以为靳长空是在看着她。
如何能不心动?那个看似轻狂的男子,却独独肯把目光放在她身上,到后来只对着她微笑,只跟她好好地说话。甚至给她讲他在战场上的故事,说着说着会在她面前流下最率真的眼泪来。
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真情是什么的时候,她早已爱上了他。
所以在那个庆功会的夜晚,表演完了舞蹈,被喝醉了的他一把抱住……她没有躲开。
反正有父辈曾经相约为儿女亲家的心愿,也有他那些独独对她的情意,她相信,一切都是上天注定,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她不想抗拒,她含笑接受。
她甚至都没去细究,激情澎湃的那一刻,他口中喃喃呼唤着的名字,是谁。
其实,如果她再心细一点,她就能发现——那晚之后,他对她的一切已经不同了。
如今想来才明白,虽然酒精会成为乱情的借口,但是对于靳长空这样冷静的男子来说,他那一刻绝不会是真的醉到全然分不清她跟另外一个人的。其实是他想要的,是他想要逃避,是他想给他自己一个错,一个不能原谅的错——这样他就可以认定,自己再也没有资格去继续爱他心中的那个女子,就此给了他弟弟和那个女子一个逃开这个迷局的理由。
-------
【亲们不好意思,昨天生日偷懒了一天,让大家等了。跟大家致歉哦,o(∩_∩)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