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之前,我问老头子:“那您离飞升还有多远。”
老头子当时答道:“我若想成仙,又何必等到今日?”
那日,我总觉得老头子有些古怪,他的眼里似乎有很悲伤的神情,又仿佛有着一丝丝怜悯,宛若一个高高在上的天神,在俯瞰着世间的一切。
羽化飞升,走出门的时候,我竟不自觉地嗤笑了一声,想我已经修行十八载,可为的到底是什么?修心养性?抑或是如同其他道友一样,终极目标是为了羽化登仙?
其实幼年的时候,自己也算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爱国爱教的一个好教徒,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当然排除废寝忘食,每日除了修炼,就是修炼,不为别的,只为成仙这一伟大理想和追求。
可等到少年后,心思就开始慢慢发生了一些变化,时常持着怀疑的眼光看待一切,有时也会静下心来思考到底何为道,我们为什么要修道,成仙后是不是意味着修道生涯的终结诸如此类这些深奥的问题,可越思考内心越浑浊越迷茫。
渐渐地,连自己,都有些不曾了解自己在想些什么。
坤道中,有个叫紫霞的道友,在许多年前便已成了仙,在天庭负责收集那些飘散在四海八荒的散云,然后把它们织成云锦。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周而复始,日子过的极其无聊。
紫霞毕竟年轻,有些耐不住这种寂寞,听说后来偷偷下了凡,和一个叫至尊宝的猴妖展开了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恋情。
不过,紫霞最终还是没有和至尊宝相守终生,而是被剔去神仙筋变成了凡人。
至于至尊宝,据说后来好像跟着一个又高又胖的和尚去西天取经去了,还成了什么斗战胜佛,也有人说那和尚就是陈玄奘。
至于陈玄奘到底是又高又胖还是又矮又瘦的问题,其实无关紧要,紧要的是,紫霞后来在紫阳观后面的一座小破屋住了下来。
在后山对着那些花草念口诀时,我曾时常看见她一个人坐在院中,望着西方发呆。时辰久了,俨然好似一座雕像一般。
“你后悔吗?”有一日,我问她,并不指望她会有所答复,因为她从住进来的那天起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讲过一句话,甚至我曾经一度怀疑天庭封了她的口使她成了哑巴,至于缘由自然是怕她胡说八道坏了天庭的威严和名声。
“不后悔,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她竟开口答了一句,眼里是空前的坚定,然后又看向了西方。
隔了半晌,当我伸手触摸她时,发现她已经断了气息。
那时我就在想,成了仙或许并不如我们想象中那般美好,若真的好,那紫霞怎会偷偷下凡,怎会无怨无悔呢?可是若不好,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争先恐后为了成仙而努力呢?
不过这事起码证明了一点,那就是我曾经以小人之心度天庭君子之腹。
可我现在真不该想这些有的用没的用的,依我现在的道行和修为,成仙跟我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其实我最感兴趣的是降妖捉鬼的事,也许我的心里和师父一样都有着一种英雄情结,或者你也可以理解为我们的骨子里都有着一种暴戾,只有斩妖除魔才能让我们获得成就感和满足。
事实上,在这些年降妖捉鬼除魔的过程中,我的名气越来越大,甚至可以说在坤道中夺得头筹,可其实多半都是沾了师父和三位师兄的光。
临走前,师父丢给我一面有些破旧的小铜镜,说是以后自有用处。
可我怎么看这都是一位女子梳妆所用之物,莫非师父是在提醒我让我像别的女子一样注重打扮不成?
本教虽然并不反对男女成家,可对于我来说一面铜镜还不如一个法器来的有用些。
其实相貌这种东西我还是颇有自信的,也不知是父母遗传的好还是我后天修炼过程中觉悟较高,反正比起常人来说自然要优越上几分。
其实优越不优越有什么所谓,反正我从来不把这当一回事。
千万不要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和虚伪,其实也许真的或多或少有点这个成分,但容颜美丑的重要性也是我在后来才充分意识到的。
这也许正印证了那句人拥有的东西往往是不会太珍惜太在意的亘古名言。
可我最后还是按照师父的吩咐把它带在了身上,既然师父他老人家说它有用,那我坚决有理由相信这个东西是个宝物。
因为但凡师父说过的话,从来就没有不对的。千万不要说我迷恋权威,要知道我可是连自己都怀疑的人,我只是说出了一个不争的事实。
关于陈玄奘西天取经一事,在此,有必要仔细探讨,仔细深究一下。
这个事情,回到源头来说,怪袁守诚不该和泾河龙王斗法下雨?怪泾河龙王不该逞一时之快违抗圣旨?怪天庭不该将侩子手的神圣职务交给魏征?怪泾河龙王不知安分没有前去投胎而去要太宗皇帝偿命?怪魏征不该在梦里斩了泾河龙王?怪太宗没有及时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怪判官崔珏不该徇私枉法,私自给太宗皇帝添寿二十年?还是怪太宗皇帝不该承诺做水陆大会超度亡灵?
至此其实不难看出,我们内部竟出了这么多叛徒促成玄奘西天取经一事.
俗话说,养不孝父之过,既然归根缘由出在我们内部身上,那又怎能把过错推到人佛教身上,人家虽然扩张了自己的地盘,抢了我们一些饭碗,又有些霸道和张扬,可毕竟还是给我们留了一席之地,还是如此巨大的一张席。
也许此时你会争辩说这一切都是佛祖在远程操控着,若真如此,只能说明这佛祖真的法力无边,能和我们的三清老祖有的一拼。
什么,你不服气?你要看佛祖和三清老祖斗法?好吧,我承认,其实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
可这话绝迹不能让师父他老人家听到,否则他又得罚我们抄写《雌一五老宝经》或是《太上素灵大有妙经》了。虽然师父他老人家平时对我们是略微严格了些,可我们这些弟子们无一不保持着一颗尊师爱教的心,谁让他是闻名天下的玄静先生。就连当今圣上明皇都给他几分面子,我们整天吃着他的喝着他的住着他的,又受着他的教诲,又怎敢心生二心?
当然这只是戏言,事情的真相其实是,师父他老人家的人格魅力和修养深深折服了我们每一个人,甚至包括茅山上的一花一草,一木一石。
师父的真实年龄,无人知晓,只知道在这十几年里我从一个幼童长成了成人,而师父的容颜似乎没有任何改变。
据说师父血统高贵,是天师张道陵的后裔,本该潜心在正一盟威道修炼的他不知为何后来抢了茅山派的饭碗,干起了降妖除魔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
我想自己只能把这归结于师父心中的英雄情结或是救世情结,要不你说这是为何呢?
虽然正一盟威道和茅山派都属于道教,并且都会降妖捉鬼,但在道义上还是有着很大差别,再加上上清派、灵宝派、三皇派、太平道这些其他派系,一时仿佛显得有些鱼目混杂。这些派系没事的时候最喜欢干的事就是互相较劲,表面上好像是在争论哪一派才是正宗才是权威,其实实质上是在比谁才是当今最受民众和贵族们欢迎、谁才是入派弟子最多的一派,其中最具杀伤力的攀比就是谁才是得道成仙数量最多的一派。
虽然三清老祖都被所有派系奉为最权威最尊崇的三位存在,但正一盟威道的创始人是张道陵张天师,而我们茅山一派的创始人是三茅真君。
我想要是张天师知道自己的后世子孙成了其他派系的门人,恐怕早已把这不肖子孙雷劈了数次。天师不愧为天师,从师父能活到现在就看出他的心胸有多宽广。
茅山紫阳观里连同师父算上总共住着数百多位道士,其中光坤道就有一百多名,可最后被师父选为正式徒弟的只有大师兄绝尘子,二师兄华阳子,三师兄苍鸿子,五师弟灵玉子连同我仅仅五名。
我时常问老头子,为何师兄师弟的道号都听起那般高端大气上档次,而我的却叫紫竹这么低调有内涵,事实上,其实也仅仅只是低调,毫无一丝内涵而已。
每逢那时,老头子总是笑而不语。
对于老头子这个反应,我早已司空见惯、稀松为常了。
时日一常,便也懒地再去问他。
有一次,我问的时候,二师兄亦在场,在一旁插语道:“你若是觉得紫竹这名字不受待见的话,可以叫紫竹子。”
竹子,竹子,你才是竹子,你全家都是竹子。
然则,对于别人所谓紫竹子某某的称呼,最终我还是表示欣然接受。
这子,在我们这一行,那可是尊称,就如同老子、庄子、孟子这些名人一样。一般人,那是做梦都想得到的尊称。
凭心而言,心里其实还有点小小的耿耿于怀,那是因为,但凡这些叫子的,一般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头。我如今风华正茂,大好青春,被这么给一叫,时常有种已然成了行将就木的老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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