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窗口的软帘下,坐着两个桃红色短襦,明黄色百褶长裙的少女,一个年长些,大约十七岁年纪,一双眉毛画得又细又长,一脸的刻薄相,另一个还小,看着只有十二三岁样子,面目还未长开。刚才朱颜察觉到的不怀好意的目光,便来自于那姐妹俩。
白蘋轻轻蹙了眉,随即温和地笑道:“朱姑娘,这两位小姐也是姑娘的表妹呢。这是大老爷家的三小姐杏芳和五小姐菱芳。”
朱颜笑笑,果然按着那个大舅母杨氏的审美,她这两个宝贝女儿也打扮得够俗艳的。特别是那个唤作杏芳的,一双不大的眼睛在自己身上瞟来瞟去,真是与那杨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出了个神的工夫,白蘋已经将自己向屋中其他几个小姐介绍了个遍,她们也就纷纷站起身含笑寒暄。虽然其他人都是前朝旧臣家中的小姐,教养颇好,但见了朱颜的容貌比她们都出众,难免不在眼中透出一点不悦的神情。
唯有徐蘅卿笑得高兴,或许是因为她下个月便要出嫁了,这些姑娘家争风头的事情,她自然是不再放在心上了。
“朱姑娘的衣衫真是艳惊四座,不知是白浪镇上那家成衣铺子的杰作?”声音来得有些唐突,但说话人似乎并没有怀着恶意,温润的声音听来也很动人。
朱颜顺着声音的来处望去,见是一个玄色交领的女子正打量着自己。漆黑的衣衫上,领口和袖口都是红色的古典花纹,青金色的腰封下,更是隐隐露出一条血点也似的大红色长裙。黑亮的青丝挽在头上,高高地盘成灵蛇髻,上面却只有一只点翠的凤钗。
朱颜微微眯起眼,这样干净却庄严的装扮,倒让她想起那些高高在上的公主。
“纾姐姐。”徐蘅卿唤她一声,回过头又看看朱颜。
两人一黑一白,都是很重的红色做装饰,使人不觉便想起前朝那些惊心动魄的战事,但朱颜的装扮似乎让人舒服一些,毕竟她最先让人想起的,是冰雪中傲然开放的红梅,而纾的装扮,总是让人想起无边无际的血色和黑夜。
“朱姑娘,这位是纾小姐,和朱姑娘一般年纪,也就是二小姐要嫁的靖公子的亲姐。”白蘋的声音又在一旁响起,的确是尽职尽责。
纾……难……靖……国……
朱颜记得似乎在那本《信史》中看到这样的记载,前朝国都被攻破时,有一位小公主和小皇子在战乱中不知所踪。曾经有人看到,他们是被一位高官一道带往了江南,但后来那名高官也断了下落,两位皇室遗脉自然也就被人遗忘。
那上面似乎说,那位小公主的封号,便是纾忧。而那位皇子着实太小,当时战事又匆忙得很,所以没被记下,想是如今做姐姐的为弟弟取名“靖”,亦是极说得过去。
这样想着,不禁又打量面前的女子一眼。精致的妆容,端正的坐态,还有眉目间透出的自矜和高贵,恐怕的确不可能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不过朱颜并不打算多嘴,只是轻轻一笑,“蒙纾小姐青眼,这衣衫,是母亲亲手为朱颜所制。”
“哦?令堂是……?”纾的神情一凛,似乎在回忆什么。
“徐氏绸珍。”朱颜颔首,答得爽快。
纾敛眉,似乎想起了更多的东西,半晌抬头微笑,“纾许久没有见到伯母了,过几日携阿靖前来拜访。”
朱颜暗自惊讶,这个公主怎么听到母亲的名字便这般和善,她们似乎很相熟?
不过,另一个尖锐的声音很快打断了她的思绪,“颜表姊,你看我身上这新衣裳也是娘亲亲手缝制的,你看这料子,可是如今最好的桃花纱。”
不用看,朱颜也能从那与杨氏一般无二的嗓音中认出是那个徐杏芳。
“这桃花纱的确不错,只是这罗裙的缃色着的似乎不够均匀。”朱颜抿唇轻笑,这样俗艳的搭配,也真是只有这样的傻丫头才好意思叫旁人看她。
徐杏芳的脸上一红,家中也并不是十分富裕,若是一套衣服尽着用最好的料子,如何负担得起?转眸死死盯着朱颜身上的衣衫,从里到外,还偏偏挑不出一点错来。
“颜表姊觉得好看就行了!”徐菱芳见姐姐铩羽,急忙加入这一场唇枪舌战,“娘说了,这是用表姊还的银子买的料子,表姊既然觉得好,也就值得了。”
少女的嗓音还有些稚嫩,说起话来却比做姐姐的还尖酸刻薄。一语刚落,周围果然有些小小的骚动,一众女孩子齐刷刷地转头盯着朱颜打量,唯有纾优雅地敛着琵琶袖,正静心品手中的香茗。
朱颜挑了挑眉,刚想开口,徐蘅卿先着了恼,“杏芳表姊,菱芳表妹,之前颜表姊病得那么厉害,爹娘也帮衬了许多,唯有大舅和舅母,叫他拿些银子出来,便似要了他的命一般。绸珍姑姑也不是外人,做什么这样小气?”
清脆的声音如银盘走珠,伶伶俐俐的,不让人有一点反驳的余地。
徐杏芳越发涨红了脸,忽然像是摸到了王牌一般地笑起来,朱颜奇怪地看着她,估摸着她不会是急气攻心,犯了狂症吧?
“我这个做表姊的果然是有些小家子气了,不够关心颜表姊的身体。听说蘅卿表妹最近身体也颇为不适,如今做姐姐的自然要好好关心一番了。”徐杏芳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当”地一声拍在桌上,“颜表姊如今的医名很不错,不如就请表姊诊诊脉,诊金便由做姐姐的出。”
徐蘅卿和白蘋的面色都变了一变,但随即又镇定下来,一旁对诸事漠不关心的纾也愣了愣,手中的茶水微微洒了些出来。
“好,蘅表妹,请伸出手腕。”朱颜知道这里面必有隐情,但推脱不诊,只怕更要麻烦。
徐蘅卿抬头瞥了瞥朱颜,眼中蕴着一分担忧,又蕴着一分哀求,这才犹豫地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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