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朱颜刚歇下,正窝在被中默默记诵方歌,耳边忽然泛起一阵彷如细雨一般的轻响,仔细一听却又没了。
想起之前莫名丢失的演算纸和书信,朱颜一下子警觉起来,噌地一下从被窝里跳了出来,随手拿起挂在屏风上的外衣,屏住声息伏在屏风后听了一会儿,见再没有动静,这才蹑手蹑脚地摸出了自己房间,到了间壁叫醒白蘋。
白蘋醒来的时候还是迷迷糊糊的,一听朱颜说起有奇怪的声音,立刻来了精神,一手捋起袖口,一手抄起一旁的短棒,低声咬牙道:“定是个惯偷儿呢,这么大过年的也敢来偷,看我不打断他的那双贼手!”
“白蘋,噤声,我们悄悄进屋去看看,应当还在廊外。”朱颜有些无奈,人家既然敢登堂入室,说不定是有备而来,白蘋这样莽撞地冲进去,指不定是谁打谁呢。
两人仍旧轻手轻脚地摸到屋门外,忽听里面传来轻微的“咔哒”声,朱颜立刻拉住白蘋,悄声吩咐,“那人进屋了,你小心些,别打草惊蛇。”
一线微光从侧门缝里透进来,朱颜记得平日侧门都不会开启,除了徐绸珍和自己几乎没人知道那扇门的存在,如此看来那人对这里的布置极为熟悉,立时绷起神经,伸手挡住白蘋。自己就着暗淡的光线看向纱幔一侧。
梳妆台前果然有一个模糊的人影,猫着腰,一边梗着脖子就着窗外极为昏暗的光线找着什么。
朱颜试着挪了几步,见他并没有被惊动,回头示意白蘋悄悄上前。见白蘋绷着小脸猫腰躲到了纱帐内,自己立刻后退到门边,一边大声叫起来,“娘!快过来,家里有贼!”
那人被朱颜的尖叫陡然一吓,不觉一抖。正要回头,白蘋一棍子已经打了上去,虽然并未击中要害,但已经把那人打懵了,一时愣在原地。被白蘋第二棍子抡在膝上,腿一软便滚在了地上。
朱颜紧紧咬着唇,三步并作两步两步冲到书桌边伸手将上面的一盒粉末直接打翻,一边拉着白蘋迅速退后,待地上那人不动了,这才和白蘋长长地舒了口气,一时又是兴奋又是后怕,两人像孩子一样抱作一团。一边哆哆嗦嗦,一边激动地跳脚。
徐绸珍十分警醒,听到响动很快就带着油灯一道上来了。
灯影一晃。三人不禁都吃了一惊。
躺倒在屋内一片狼藉中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个不争气的二表哥王雍。
徐绸珍拉下了脸,看看朱颜,又看看白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蘋伸出脚将落在地下的棍子向一旁踢了踢,小声道:“这个……他大晚上的偷偷摸进小姐的卧房。白蘋只当是贼偷,就打了他两棍。谁知这样不经打。”
“娘,不是这样的。”朱颜摇了摇头。使了个眼色示意白蘋出去。
“你用了什么东西?”徐绸珍敛眉看向撒了一地的白色粉末,王雍虽然没用,但也不是白蘋这小丫头两棍就能打晕的,多半是朱颜用了什么古怪的法子。
朱颜颇为惋惜地看着弄洒了的粉末,耸了耸肩,“这是袁公子寄给我的迷药方子,才配了没几天,也不知道成了没有,不想就这么没了……咳,不过看起来还挺好用的,是不是啊,娘?”
“还没试用过就敢将迷药用在人身上,下不为例。”徐绸珍脸上表情僵硬,俯身拖住王雍就走。
朱颜偷偷吐了吐舌头,跟着她一道走了出去。
王雍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己屋子的布置,刚想动一动就发觉手脚都被缚住了,腿上一阵钝痛,这才想起昨夜偷偷摸进朱颜屋子想要寻些银子,不想莫名就挨了两棍,然后一阵浓烈的香气袭来,自己就人事不知了。
想到此,不由暗道晦气,不过想回家弄点钱,不想才进门就被一顿作弄,真是再没人比自己更倒霉了。
木门吱呀一声响,徐绸珍和朱颜缓步走了进来。
“你又犯了什么事?”徐绸珍耷拉着皱巴巴的眼皮,问话虽然没精打采的,但让王雍感到一阵凉意陡然窜上脊梁。
“咳,也就是输了几个钱,回来想找表妹借一些,不想有些晚了,我就自己去取了。”王雍很想摸摸鼻子,无奈手被缚在了背后,便向着徐绸珍扬了扬手腕,“姑姑也太见外了,怎么把外甥给绑成个螃蟹呢?”
“哼,你倒是不见外得很。”白蘋从门外气冲冲地踏了进来,自从那天王熙明说要将自己配了王雍,她就连带着这个不争气的混蛋一起讨厌了起来,“小姐就要嫁到京城去了,若是被人这件事知道了,你还让小姐怎么嫁?!”
王雍正在京城做守卫,一听朱颜竟要嫁进京城去,眼珠子霎时亮了,“妹子这是要嫁与哪家富贵人家呀?”
“哼,说出来吓死你,小姐要嫁的是京城袁氏。”白蘋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仿佛嫁的是自己一般。
“白蘋,别多嘴。”朱颜轻轻摇头,那兴许只是袁凛一时兴起,如今连婚书都没有定准,被王雍听了去,到时候传乱了可就不好听了。
白蘋委屈地扁了扁嘴,恨恨地剜了王雍一眼,“反正你敢闯小姐的屋子偷东西,我就敢打你,来一次打一次!”
“好呀,原来是你这个小丫头的干的!”王雍也恼了,若是栽在朱颜手里,他也认了,不想如今连这么个小丫头都敢欺到自己头上来了。
“别闹了。”徐绸珍严厉的话打断了两人的叫骂,“阿二,你究竟又欠了多少钱?”
“也不多。”王雍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不过五千两而已。”
朱颜霎时冷下脸,五千两还不多?!自己昨日刚为王熙明请来的泥瓦工结过工钱,如今家中的钱财不过几百两而已,怎么可能替他还这一笔巨款?
徐绸珍也沉吟不语,过了片刻。淡淡问道:“欠的是谁?”
说起这个,王雍没了刚才的神定气闲,脑袋微微一缩,“京城中最大的钱庄……他们说我若是到元宵再不还,就要到官府告我,把我抓进牢里去。”
“……我没钱。”朱颜愣了半日。最后什么都懒得解释,扔下一句话就想出去,这人真是见了就让人心烦!
“哎!好妹子你别走啊!”王雍急忙腆下脸来唤住她,“昨儿我不该偷偷进你屋子,哥哥错了还不行吗?”
“我说过了。我,没,钱。”朱颜没好气地瞥他一眼,依旧没有回身,“你爹张罗着要重修屋子,昨儿刚结过账,如今家里没钱!”
“这可不行呐,我也知道妹子开铺子挣了不少钱。借哥哥一些又有何不可?难不成这么多钱你都要带去京城做嫁妆?”王雍痞痞地笑着,拱着床沿站起身,一蹦一跳地挪到朱颜身边。蹭上脸赔笑,“我要真被他们送进了大牢,不仅妹子脸上不好看,连袁氏脸上都不好看呢。”
朱颜侧过眸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若是这样,你自己上京城袁氏门前讨去。”
白蘋“噗嗤”一笑。朱颜还真是与旁人不同,别的姑娘家说起这个都得羞个大红脸。偏偏朱颜还凶巴巴地让他自己去讨,就算朱颜丢得起这个人。只怕王雍也丢不起,何况他这样去了,不被袁府乱棍打出来那才奇怪。
正僵着,院外忽然有一阵车响,朱颜只当有人问诊,忙撇下王雍往院中去。
来人一袭大红的雪斗篷,黑色绒毛的绲边遮着她白莲般洁净的脸,正是纾。
“纾姐,你怎么来了?”朱颜冲出廊下,钻进了她伞内,这才抬头自语,“下雪了?”
“正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呢。”纾秀眉蹙着,却因为见到她而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抬头打量了修葺一新的屋子,“这还像些样子,可当得我们的朱小姐住了。”
朱颜脸一红,撇了撇嘴,“纾姐说什么呢?朱颜就是个医女罢了……”
纾淡淡笑着,一边拉着她到了屋内,见徐绸珍也立在廊下,敛衽施礼,“绸珍姑姑。”
“纾小姐来访,是为了何事?”徐绸珍的态度显然有些冷淡,或许是因为当年朱颜差点代纾而死,依然心存芥蒂?
纾望了望四周,廊下静悄悄的,白蘋远远立在堂屋内,并未走近,“……靖弟的手下在走生意时听说了一件事,令兄在京中惹上了人命官司,似乎牵连出绸珍姑姑的身份,只怕再查下去……就要将妹妹和朱伯伯的事情都查明了……”
朱颜微微一愣,她到现在还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子,那些关于朱衡的事情,虽然与自己休戚相关,但毕竟是过去时,她从来没有想过,如果自己的真实身份被人知晓,究竟会带来多大的麻烦。
徐绸珍却是霎时凝重了脸色,“纾小姐,请随我往屋内去仔细说说。”若只是自己还不要紧,但事情关乎朱颜的安危,徐绸珍便格外上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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