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直到黄昏方才醒来,只略略醒了醒神,就被袁凛缠着喝了药,继续睡下了。
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才到鸡鸣十分,天微微透亮,她半个身子都被袁凛搂着,面颊不时蹭在他的衣襟上,泛起一丝丝的痒,忍不住轻轻挣了一下。
“嗯?你醒了?”袁凛几乎在她挪了一下的时候就醒了,低头在她鬓边蹭了蹭,“天色还早,再睡会儿罢。”
“我不困呢。”朱颜扁了扁嘴,挣扎着要起身,她昨日从午后睡到黄昏,清醒了没几个时辰,又被灌了药睡下,到了这个时候早已没有半点睡意。
袁凛紧紧抱住她半边身子,将她拉回枕上,“阿颜陪我再睡一会儿,可好?”
朱颜霎了霎眼,想着这会儿起身也无甚意思,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身边,阖起眸子养神。
谁都不说话,屋内只有极淡的安神香气还在弥漫。
带着湖面上水汽的晓风拂过,帘外极淡的天光映进来,将凉簟闪出一片鱼鳞状的光泽。
这楼阁设计得极好,“冬暖”她还没有机会体验,但“夏凉”是肯定的,从湖面上吹来的凉风恰好从四周透入,将暑气吹散,因此即便是这样炎热的天气,袁凛这么搂着她也不会觉得过热。
朱颜忍不住感叹,中华传统的建筑真是博大精深,
晨风轻吟,方圆百里均是樟树林,除了鸟鸣外一无人声。
朱颜阖着眸子,忍不住又想起那个模糊的梦境,流水潺潺的沼泽,白色苇草,血红花朵,想得越入神,越觉得那一方景象真实得几乎可以触及。
不知过了多久,袁凛微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阿颜。你又睡着了么?”
朱颜猛地睁开眼,天色已亮,厚纱的帘幕被阳光映得如镀银丝,哪里还有方才苇草萋萋的诡异场面。松口气,这才发觉手心中满是冷汗。
“我听人说,梦是不会重复的,可是宣清,我总会梦到同一个地方……”朱颜敛起眉头。迷蒙的睡眼中透出一丝忧虑,“你说,这是为什么?”
“阿颜还记得……过去的事情吗?”袁凛坐起身,低头捧了她微凉的面颊,轻轻拭去她鬓角的冷汗,“你记不记得自己原本叫什么?”
朱颜霎了霎眼,额头在他掌心蹭了蹭,遗憾地摇头,“我记得很多事情,记得自己学过医。记得旁人同我说过的话,却想不起他们的样子,也想不起关于自己的任何事情……”
她将医术牢牢记在心中,却将自己忘了一干二净,这是多么奇怪的事情?
袁凛沉吟了一会儿,仍旧躺下将她搂着,和声提议,“阿颜愿意同我讲讲过去的事情吗?你记得多少,就说多少。”
“……记得多少?”朱颜草草梳理了一下回忆,都有些记不清自己那时是多少年纪。应当也是十八九岁罢?
删繁就简之后,她缓缓开口叙述,“我记得最清楚的便是学医的事情了,是很多人在一块儿。跟着许多师长学习的,每一位师长都会教授不同的内容,有人是专讲辩证的,有人专精本草……不像这里,一人只有一个师父,跟着他什么都要学会。”
“啊。还有解剖课,宣清一定没见过的,那些用……额,一种药水浸泡过的尸体,都放在解剖台上,可以触到肌肉、骨骼,还可以亲自动手解剖。”朱颜说着,觉得在记忆里被定格成画面的景象渐渐鲜活了起来。
她好像重新感受到了第一次上解剖课时,随着尸袋缓缓揭开,包裹尸体的被福尔马林打湿的毯子层层落下,那害怕、激动、好奇、兴奋种种交织的心情。
还有周围的赞叹和惊叫,只可惜原本应该熙熙攘攘挤在解剖台旁的那些同学,依然只是一个个模糊的光影,怎么也看不清。
袁凛静静听着,看着她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面颊,还有透出愉悦的眸子,她分明比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懂得更多的道理,却也会有这么可爱的一面么?
虽然不忍打断她那一点小小的得意,袁凛还是低声回忆,“你说的那些,我见过,在师尊那里,一处地窖中便放着你说的那些尸体,可以保持三年以上不腐。”
朱颜好奇地瞪大了眼,三年……的确是三年,她记得当时老师说过,用福尔马林浸泡过的尸体标本,在野外都能留存三年,可问题是,那位老人家竟然配制出了福尔马林?!
福尔马林的有效成分是甲醛,甲醛可以用甲醇氧化得到,甲醇又名木精,据说最早的来源是木材干馏。
这样的制法听起来简单,但真要做到,难度就不是一点两点了,至少她不觉得自己可以在没有现代仪器的帮助下完成这样一项“伟业”。
“你很惊讶吗?”袁凛拂着她额前的碎发,淡淡笑着,“师尊应当还会有更多使你惊讶的地方罢。”
“是么?”朱颜懊恼地咬着唇,为什么同为穿越人士,旁人就能比自己混得更加风生水起呢?
“比起师尊,阿颜还差得多了……”袁凛揉着她的发丝,她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但还是太过谨慎了些,“阿颜一直在努力成为别人能够接受的样子,却不是去让自己被旁人接受。”
朱颜阖眸不语,是这样吗?她因为害怕自己的身份被人知晓,一直尽力去掩盖自己的与众不同,到最后收效寥寥,是错在了这里么?
可她也知道,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得到世人包容的几率有一半,如果他活得很成功,那么这个几率会大大上升,可她不知道,究竟怎样才算是成功。
像现在这样,她的医名在江南一带流传着,各地的行商也很快会贩卖她配制的成药,生活在这里衣食无忧,这样就够了吗?
可她依然小心翼翼地说话行事,努力让自己和周围的人看起来一样,所有一切,好像并没有改变。
她想不明白,轻轻揉了揉额头,低声叹息,“还是先起身罢,也不知道母亲回来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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