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和平时代,这里更残酷,更残忍。
她的战友们若是牺牲,有国旗加身而装敛,葬入英雄碑。而这里,什么也没有,这些死去的人,无名无姓,只是白骨而已。
所有战将都见习惯了此。可是吕娴却不能无动于衷,无论是死一个人,还是死这么多这么多的人,她都不能麻木。
于她而言,生命的价值都是一样的。尽管在这里,所有人都视之为蝼蚁。
看她脸色微沉,吕布以为她是被吓到了,寻思她到底是个娇女儿,便心疼的道:“吾儿勿怕,不如与我共一骑吧!”
吕娴却不是怕,摇了摇头,道:“父亲,祭祀与用兵都是国之大事,死了这么多的吕军,父亲当用诸侯之礼来祭阵亡将士,更令军医好好照看受了伤或是残了的将士,尊重死了的,或活着的人,会有大收获的。”
吕娴无法与吕布沟通让他去心疼哀悼这些人。吕布的确有共情,然而,他太强了,屁股决定脑袋,他未必能与吕娴一样。
既说不通,她只能往有利之处扯。
不管有多少哀悼,只要做到了,也就行了。不能指望能与现代一样的。
吕布肃色道:“娴儿勿忧,为父定然好好去做此事。”
吕娴点点头。
宋宪等人心中更为感怀吕娴仁慈。
“另外,若有残疾能活下来的,都要他们好好活着,”她知道人命不值钱,然而,哪怕残了,也得尊重他们,给一份生计,吕娴道:“不可坐视不理,待以后回了徐州,分与田地,他们自能都种的好。若还有一线生机,都不能将生命结果于此!”
众将感怀不已,吕布也道:“我自吩咐下去便是,我儿,果真仁慈。”
在战场上是没有时间悲伤的。
一行人便往彭城去了。
陈宫腿僵直,站了一天一夜,他的腿早麻了,然而他连坐着歇一会都不曾。
待看到是吕布父女回来了,一时大喜,忙亲自下城上马来迎接!
“主公!女公子!”陈宫喜极而泣,道:“我军胜矣,城保矣,主公与女公子也无事,太好了!”
吕娴拍了拍他的肩,觉得陈宫哭起来的样子,真的挺令人感动,不免笑道:“一把年纪了,哭不好看!”
陈宫破涕为笑,哭笑不得,忙迎着众将士回城,一时欣喜异常,与众将士热烈的说着战场上的应对。
“主公威武,找寻女公子时,力斩曹营十三员战将,连名姓也不问,”侯成眼睛笑晶晶的模仿着吕布道:“威武极了!”
陈宫也惊愕不已。
吕娴道:“郭嘉在何处,我去见见他!”
陈宫忙让一个亲兵领她去,道:“已关押起来了,料到女公子不愿苛待他,因而松了绑只关在民房,并不在牢中。真是料不到,竟捉获郭嘉啊……”
竟是感慨不已。
吕娴笑道:“我去会会他!”
陈宫还要忙着城上诸事,战事虽赢了,然而还是休息不得的,一堆事要处理。
吕布也很乖巧,竟也不推诿事务,反而妥妥与陈宫一起安排起事务来。
待诸将都领了命去了,陈宫才与吕布歇了下来。
“今日惊死我矣,”吕布到现在还有些心悸与后怕,“若有半分闪失,我若失去我儿,当如何是好?!”
“主公如此护女公子,也不枉女公子不顾自身安危,以己为饵,以破此战了,若非女公子,今日之战,恐不会这么顺利?!”陈宫叹道。
吕布吃了一惊,道:“公台何意?!”
陈宫便不瞒他,将之前吕娴的托付之话一一告知他。陈宫也是有私心的,他想要让吕布永远记得,记得父女感情极好之时,不顾生死之时,他日便是再忌惮,再有隙,也终不会被人所图。
如此管理层稳固,发展与扩张路线,才不会败。
有吕布大杀器,有吕娴这个定心神针,徐州前程无量,陈宫已经确定了。毫不怀疑了。
但他还是要下个此钉,好安心。
吕布惊跳而起,道:“公台为何早不告知于布?!”
陈宫红着眼道:“女公子不肯言及,郭嘉何许人也,曹兵兵多将广,曹操又老谋深算,若不用奇计,此战哪有那么容易!”
“那也不该用我儿以饵!”吕布怒道:“若是有失,公台陪我女儿吗?!当日,你差点将我女陷在淮南,如今又不阻挡,你,你,好你个陈公台!”
陈宫心中欣慰,见他如此反应激烈,又在战场上死救吕娴,追寻到,这才避免有失,心中已经放心了,便道:“宫身为谋臣,小将军所吩咐,不得不行。此亦为主公之计也!”
吕布却是黑着脸来来回回几圈,道:“没有下次!公台若是再敢有下次,布之营恐是留不得你了……”
陈宫也道:“……自然不会再有下次。”不可能再有下次了。
吕布还是又惊又怒又担忧又后怕,道:“她怎么能如此自作主张?!待事定,我得好好教训教训她!”
太自作主张了。
陈宫彻底心安了,心中笑道,难得见吕布也有当父亲教训女儿的时候。以往都是反过来的。
倒也有趣。
抓着这个,只恐父女要和谐好一阵了。
城下民屋之中,里面什么也没有,空落落的,郭嘉十分狼狈坐在破席上,身形狼狈,冠散了,披头散发,衣物上也全是土尘,然而一张脸却极平静。
亲兵开了门,吕娴推门而入。
郭嘉慢慢睁开了眼睛,眼中带着探究,还有好奇,以及冷淡疏离,更多的却是死志。
吕娴看出来了,她其实知道抓到他,想要留他在吕营效力,那是想都不要想。
所以吕娴也不费那招降的功夫。
但凡名士,有点气节的,又有义士的,他与曹操之间如此相和,哪里会留在吕营,她真的开了口,反而是逼郭嘉去死了。
郭嘉要是死在吕营,那才是问题极大。逞强好杀来取天下,是最蠢的办法。
吕娴坐了下来,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笑。
郭嘉看她如此,特别无语,耗了一会,才无奈先开了口,道:“女公子别费口舌为好!”
吕娴笑了笑,道:“我知道,所以我不劝降!”
郭嘉见她这样说,便道:“嘉是死也不会留在吕营,事吕布,嘉耻之!”
“我知。”吕娴还是不怒。这天下名士,有几个不耻吕布的?!她也淡定。
“嘉不死,只想在自裁之前见一见女公子,十分好奇。”郭嘉道。
“现在见了,感想如何?!”吕娴笑道。
“与我想象的不太一样,”郭嘉突然笑了。
“我见了奉孝,也觉得与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吕娴笑道。
“哦?!”郭嘉笑了笑,也不追问。
两人都是搏弈之人,因此都不问彼此的印象。这种事,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就行了,旁人眼中的自己,他们二人都不是太在乎之人。
这郭嘉倒是合她胃口。
郭嘉道:“敢问女公子,如何破的我局?!”
“唯弃生尔!”吕娴道:“白话讲,就是连死都不怕了,还破不了局吗?!我知奉孝必然布控全局,因此只能以奇谋破之,否则破不了局,我父女必被困死,而曹兵多,我兵少,曹将多,我将少,若不用奇谋,如何破战?!”
郭嘉听的仔细,不打断听她继续说。
“曹兵苦粮草不继,而我彭城虽有一年之粮草,不惧围城,然而围的越久,反而对我也不利,所以我求速战,速赢。”吕娴笑道:“曹营虽苦粮草,然而有许都大后方在,总是援援不断的,围久,反而我城不利也,所以……”
吕娴笑了笑,道:“舍出我又有何妨?!”
这女公子倒是真豁达,也是对自己真狠,对吕布也是真狠。
他是真的没料到她这么狠。
“所以,我以我父女为饵,曹军必增兵困我中军于此,”吕娴笑道:“其它兵就少了,我又诱你去跟曹操,调开了你,你对我不了解,便以为我死盯了曹操有后手,所以中计了……后面的事,你也知道!”
“当真险也!”郭嘉心中叹服不已,眼眸精利,道:“若再来一次,嘉必不输于你!”
“可惜啊,这计用过一次,下次不能再用了……”吕娴笑道:“如你所知,若不管其它处,只管困死我父女,我父女便赢不了,其实当时我心里也虚着,幸而奉孝担忧曹操安危,生恐有失,毕竟典韦与许褚都被调去对张辽了,你怕围困我父的时候,张辽去救,所以用这二人死咬着张辽。我知道你心里怕什么,而我不怕,我与我父吕布,并不惧死!如此,才破局定矣。”
“原来如此!攻我之心。”郭嘉道:“嘉输的心服口服。”
“若是再来一次,你不用此计,嘉也有旁谋,再有较量,倒也畅快,可惜……”郭嘉笑道:“嘉心中疑惑已解,可以安心赴死了……”
“奉孝何故赴死?!”吕娴道:“待时日到了,我便放你回曹营,不过不是现在,等曹操退兵以后吧。”
郭嘉瞪大眼眸,心中一凛,道:“你想做什么?!用我与主公谈判吗?!不可能!嘉便是死,也不叫你们父女威胁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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