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就算再笨,也没有笨到真的将心思昭然若揭的程度。
要收人也不会贸然收本就有二心的人。况且这眭固本来资质也就一般,真到那种让他刮目相看的地步,他还不配!他是连马腾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区区的从将。若说他算什么,算棋子吧!
司马懿道:“懿知汝有投靠袁绍之心!”
这话一出,眭固扑嗵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冷汗涔涔,唯恐下一步就叫人将他直接在帐中斩杀!
这种为人鱼肉的感觉,让他心脏狂跳,竟是滞骇的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他不能辩解,一旦辩解,以司马懿的性情,便更不可能给他机会了,只会直接就地斩杀!
只有默认,才真的能有一线生机。
眭固发现了,在他手上,他真的过不了三招,别说反击了,连辩驳也做不到!
这样直接拆穿,若论胆识,谁又能与司马懿相提并论?!别人要直接拆穿,一定会有各种各样的考虑,以及顾虑到反噬的问题,甚至是后患的问题,但是司马懿敢。
为什么敢,不是因为莽,而是因为有着十全的手腕,让他根本都没有反噬的可能。
这个人,做事,说话,无不是完全没有破绽,让他有一种连下手之地都没有的害怕!
他甚至都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大冬日的,豆大的汗珠沿着他的额际滑落下来!
他像是背上被压了一座泰山。让他连头都抬不起来。沉甸甸的可怕!
他像个被人操纵的木偶一样,无知无觉的木然的被司马懿给抬了起来,同手同脚的一点主观能力也没有了,只能任司马懿来宣判他的生死!
像是一只被蛇刺入了毒液的青蛙,一丁点也无法动弹!
只能木然的听着司马懿轻松的道:“既是只你我二人在此,便是你知我知。若是要宣之于口,在温侯与晋阳侯面前,我已经将你拿下!之所以在此与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胁迫于你,而是知你犹豫,又念旧情,才规劝于你!袁绍处,绝非善地,无论你心中有多向往,切忌陷深,回头是岸!”
这是警告,只是语气听起来,很温柔,像是谆谆善诱的劝导。
可就是越温柔,眭固反而更慑于其威,只能木着舌头道:“……末将该死,辜负了晋阳侯的信任。若是军师要揭发于末将,末将,无有怨言!”
“杨丑已伏诛,晋阳侯身边得用之将也无几个了,你是其中佼佼者,他依赖于你,信重于你,若是为此事而将你诛杀,晋阳侯失去的何止是左膀右臂,更是心腹之柱啊!”司马懿语重心长极了,像个温柔的师长,循循善诱的父兄,亲密无间的挚友……这语气里有一种无法说出的引导者,被他带进了一个语境里,一个世界里。
但有十足政治素养的家族培养出来的名士,多数都是司马懿这一种,温柔善导,甚至从不发怒,怒也有时的克制的典范!
这样的人,都有着令人信服的另一种魅力,未必是领袖的魅力,而是一种能让你听得进去他说话的魅力。大抵能做大事的人,都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吧,那是一种天生的,令人无法轻意企及的高度。
至少现在的眭固已经完全的陷进去了,节奏被他带着走了,司马懿就像一个能够抓弄人心的老手,稳稳的抓住了他的情绪。
眭固眼下,是连怎么挣脱,或者说是连意识都意识不到的那种信服。
他听了这话,羞愧的道:“固愧对晋阳侯的信任,惭愧内疚于心,真是汗颜!”
司马懿笑道:“既知汗颜,更应以忠心回报恩遇才是!袁绍虽势大,终究眼高于顶,帐下多自负之将,对你而言,未必是好去处。而眼下便有一个愿意信重于你的人,岂可辜负!?切莫因小利而蒙蔽了大义,届时后悔莫及,也无可弥补矣!试问天下间,又有何人能有晋阳侯的胸襟气度,宽仁待你之义?!”
“固惭愧!”眭固道:“司马军师一番耿耿良言,固定谨记于心,终身于怀不敢忘!必定用心事于主公,再不敢生有二心!望军师信固!”
司马懿道:“懿知你并非完全执迷不悟,这才与你一个机会。你既已下了决心跟随于晋阳侯,自是皆大欢喜。此事,你听得进去,我才与你说一二句,若听不进去,规劝也无用。你既前来,便是愿意听懿一二句良言,我言尽于此,望你明了,不再执悟不悔!”
眭固往下一拜,知道他是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了,心中紧张顿去,只剩下了倾服,道:“军师今日饶过之恩,固必定谨记于心!若是敢负,必身首异处!军师之恩,末将必有回报之时,将来军师但有调遣,固必定听从!绝无二话!”
这可以说是感激,也可以理解为交换!
司马懿愿意给他一个机会,无论他有什么目的,眭固也愿意付出这个交换的代价!
这就是他的投诚与承诺。
瞒住这个秘密,就有了属于他们的秘密。哪怕有束缚,也好过日夜悬心的好!
司马懿没有正面回应,只道:“将军果真勇士也!”
他再三将他扶起,笑道:“晋阳侯与温侯是兄弟之好,姻亲之盟。将来进兵,还多有倚仗于将军之处,届时切莫推辞!”
“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眭固道。
司马懿请他坐了一回,眭固看他极忙,也不便久留,便略坐了一坐,起身告辞出来,回去了!
待回了营帐,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了!
“如何?!”诸将与谋士皆来问他。
眭固只点了点头,道:“横竖以后生死荣辱,皆在一处了!”
这样嘛,这般也没什么不好!
众人想了想,似乎这也是最好的选择。总比悬着心,脑袋随时栓在脖子上要好的多。如今至少得到了司马懿的承诺,总归是放了心。
眭固刚走,亲兵来报,道:“兖州太守程昱来访!军师要见吗?!”
“既是贵客,怎么能避而不见?!”司马懿道:“且慢!我亲自去迎!”
程昱被他接进帐中,意味深长的瞅了他一眼,笑了一下,道:“好一个瞒天过海之计!仲达,好手腕啊!”
司马懿完全不鸟他,道:“仲德来是有何事!?”
程昱见他一副完全不在意,就十分看不惯他这副云淡风清的德性,便似笑非笑的试探道:“仲达如此笃定,莫非是对女公子十分有信心?就不惧昱送信去告知女公子!?”
司马懿也被逗笑了,道:“不料仲德是如此长舌之人,可惜女公子善于大谋略,小细节处,倒不像仲德如此的在意和细究。”
程昱听这话更生气,更憎恶此人一副明明心里也有恨,却偏偏无所谓的样子,这般有恃无恐的嘴脸,反而令人生厌。
“昱是执小事而细究,而仲达也竟放过眭固这样的墙头草之人,是何原因?!四方联盟,出兵在即,若纵小事而酿成大患,仲达负责?!”程昱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明知眭固有二心,为何知而不禀?!若是联盟出了大事,又是谁的责任!?不知仲达到底在盘算什么,莫非是根本不在意温侯进兵冀州之事!?或是另有安排!?”
这些话砸下来,就有点道德绑架的意思了。
司马懿知道他更想问的其实是,明明这是隐于人后之事,为何会偏偏叫他瞧出端倪来。
人啊,终究都是疑心的。越疑心,越慎重,越慎重,他就越不会去禀告。
人最怕的就是想的太多,司马懿深谙人心,所以才知有些事须要密,而有些事,对着聪明人,越是随意,反而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就比如程昱这类人,他更知晓。
如果他进了曹操阵营,一定谨慎行事,等待时机,隐藏着属于自己的一切心思和抱负。可是在吕营是不同的,因为他知道吕娴把自己看的透透的,而一群人把自己盯的紧紧的,防他防的也透透的。
他必须要有属于自己的对抗和弹性。总不能只当牛作马,然后什么也没有。任劳任怨,不是他司马懿的风格。
而这些,他不知道程昱是看透了,或是脑补的过多了。
但他怎么去处理这件事,司马懿根本不在意!
程昱见他只笑而不答,这心情就极度的复杂,道:“若温侯遇挫有失,女公子加怒于仲达,想来仲达也不在意司马氏的安危了?!为了一小人,而不顾司马氏的安危,仲达真勇也!”
这话未尝没有激他的意思。就是想逼他说出隐瞒而不报的目的。
司马懿能被他套话,那还真是傻了。若是以往在河内时,还需要看他脸色,伏低作小,客气疏离也没办法。
但是眼下,他是各为阵营,司马懿哪里在意他的这点小小的试探和威胁和恐吓?!
程昱有朝廷为靠山,他也有徐州为靠山啊。吕布是有点傻,但吕娴可不傻,就算这货挑拨,她也不会自断臂膀,而叫程昱和曹操暗地里高兴的!
所以司马懿只笑道:“女公子虽为女子,却有着豪杰英雄难及的心胸。懿无论以后有无过错,罪不及族人子女,是她的底线。这一点,便是连曹公也难以企及。然否?!”
谁不知道曹操最喜欢借着天子之名来诛人九族?!
程昱嘴角一抽,心里又恨又气,这司马懿不懂吗,曹操需要应对多少反弹,要杀多少人他不知道吗!?徐州那些小鱼小虾的能与当初许都的反对势力相提并论吗?!换吕娴到曹操这个位上,她也得杀!
他心闷不已,知道他是不可能说的了,便也不再追问,只道:“只愿真出事的时候,女公子果真能有此心胸放过汝司马氏!司马氏从河内迁往徐州,不也是她的功劳?!仲达可别太自负了!”
司马懿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半点不变!
程昱见什么话也问不出来,便只能作罢,便与他商议进攻路线的问题。
二人平平的确认了进攻路线,这一点上,二人还是很有默契的。讨论完后便不欢而散。虽然表面上客气,但程昱心里就是憋了一股气!
司马懿送他出营,看他上马,意味深长的瞅过来,不甘的走了。心道,就得叫他猜才好。身为谋士,天生多疑,猜的越多,想的越多,越有忌惮,越有牵绊,就越不会妄动。
这就叫平衡。
事情的规律和发展,以及人心的把控和事件的节奏,司马懿虽不能确认很多小事的突然发生,然而大的规律,他心里却十分清楚!
程昱不可能去向吕娴告密。一是去说了,吕娴信不信他,是个问题。二是,这明显的挑拨之嫌,就算是真的,吕娴又不傻,不可能因为这个就临阵换将,自断臂膀!
况且,此事,难道程昱就没看出什么隙处吗!?
这条线,放出来,程昱能不能领悟出来,就看他的悟性和敢不敢想了。
当然,司马懿是隐讳的,他精就精在这里,不主动,只叫人上钩。
程昱回了营,众亲信围了上来,道:“大人,商议定了吗?!何时回兖州去?!”
“已确定路线,现在只是等时机而已,已无大问题,明日与吕布商定最后的大事,后日一早便回兖州,约定而发兵。”程昱道。
众人皆喜,道:“若能借着这股风主动进攻,定能叫袁绍背腹受敌。”
程昱也松了一口气,如果势处于劣,则一定要将劣势转为优势。他在不可扭转的劣势当中,迅速的转换了战略,转为优势,他是做到了自己能尽力做到的一切。
众人离帐。
程昱对于司马懿的心思则是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想的太多,反而脑子里成了一团乱麻。
因为他真的有点猜不透司马懿究竟在布什么局。他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半夜辗转反侧,烛火被风一吹摇曳着差点被吹灭,程昱眼皮一跳,然后腾的从简陋的帐席上坐了起来,咬牙切齿道:“……老狐狸,果真是浑身油不溜秋的老狐狸,我知道他就是明明一身骚,却想片叶不沾身的王八蛋!明明是想引人上钩,却偏偏把自己摘的一干二净!让人无处下嘴,想干大事还不想留把柄?呵,哪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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