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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快看,大义觉迷录,头版头条啊,是钱谦益写的!”
“啥,那姓钱的不是看不上明报么,号称从来不在明报上发文章的,难道也向荡寇军低头了?”
“这可是士林领袖啊,李司令得了他的支持,想必能轻易的收服东南士子之心吧?”
“你仔细看,写的是什么?”
“汉唐以来,人君视天下如其庄肆然,视百姓如其佃贾然,不过利之所从出耳,所以不敢破制尽取者,亦惟虑继此之无利耳,原未尝有一念痛痒关切处耳,自天子以至于一命之奉,皆谓之天禄,天禄本于农,禄自农生,故程朱以理束天下,然程朱鼓吹存天理,灭人欲,岂不知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理在于民之道理?
又所谓凡事为皆有于欲,无欲则无为矣,有欲而后有为,有为而归于至当不可易之谓理,无欲无为,又焉有理?
故五百年来,程朱之学流于泛泛,以理杀人……
故程朱徒见道於纸,谈道於口,考道於笔,率天下入故纸中,耗尽身心气力,做弱人病人无用人,皆朱熹为之也,其误人才,败天下事者,宋人之学也,故必破一分程朱,始入一分孔孟,程朱之道不熄,孔子之道不著!”
钱谦益不愧是江南士林领袖,洋洋洒洒千字文,引经据典,把程朱理学批驳的一文不值,那句故必破一分程朱,始入一分孔孟,程朱之道不熄,孔子之道不著,更是对程朱理学发出的战斗檄文!
全城哗然!
谁都没想到,钱谦益会在新年来临之际,自己反自己,士子圈和明朝遗臣圈里,顿时疯了,很多人涌到钱府,要当面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可惜吃了个闭门羹,钱谦益已于昨晚悄悄回了常熟老家。
他也知道事情大条了啊,哪敢留在南京被人围攻,即便是李信邀请他,担任南京礼部尚书,他也以失足落水,身染风寒为由婉拒了。
当然了,另一个原因是他怕了李信,不敢当李信的官。
于是那个老仆,昨日就被软禁了,待得家小前来,就送往山东德州自谋出路,李信还严厉要求他不得泄露此间事,这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如同人生一场梦。
“怎么可能?”
柳如是惊呼。
依着她对钱谦益的了解,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啊,这让她不禁想到了昨日大雪纷飞中,李信带着慧英莫妙离府的事情。
难道是去了钱府?
可是李信又如何说服的钱谦益呢?
柳如是根本就不敢去想,李信以死相胁,才逼迫钱谦益写下了大义觉迷录。
“放肆,放肆!”
“这钱谦益是怎么回事,猪油蒙了心吧,还是那姓李的许了什么高官厚爵给他?”
陈贞慧与候方域破口大骂。
对于士子来说,今日,腊月二十八,天形同于塌了!
可是李信对于程朱理学的打击,并不是一波流,次日,吕维棋在明报撰文,发表大义觉迷录,大年三十,赵九祯在明报发表大义觉迷录。
虽然这两人论起名声和文彩远不如钱谦益,但是他们的论据,从侧面和别的角度有力的支持了钱谦益,这也让人意识到,明报的这一波,实是深思熟虑下的行为,很多士子和老儒把酒漫骂,可是他们的喉舌理报已经停刊了,发不出有力的声音,再把这些事件联想到一起,简直是细极思恐啊,说明李信在还没过江的时候,就有了打击程朱理学的想法。
不过论起对内情了解最清楚的,还是吕维棋,这哪里是在没过江之前,分明在洛阳就开始谋划了啊。
柳如是也忍无可忍,找到李信,质问道:“我是你的秘书,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知道?李公子,你还当不当妾是你的秘书了?如果你猜忌我,不如把我辞了好了。”
“柳姑娘,别急别急,听我慢慢道来。”
李信呵呵笑道:“因事涉钱老,才对柳姑娘有所隐瞒,如今我才知晓,是我以小心之人度柳如娘君子之腹啦,此事决不会再有,请柳姑娘放心。”
柳如是没想到,李信如此光棍,还能拉下脸向自己赔礼,满腹的怨言再也没法发作了,好一会儿,才讪讪道:“妾只是一个小小的秘书,李公子不必如此的。”
李信摆摆手道:“错了就是错了,自当向柳姑娘道歉……”
说着,突然肃容道:“柳姑娘,站着别动。”
“啊?”
柳如是立刻站的笔直,想起了上回脸上沾了墨汁的事情,心里不安起来,又见李信绕着自己左看右看,那份不安更浓,赶忙拿出小镜子照着,却未发现有任何不妥。
“李公子,怎么了?”
柳如是问道。
“柳姑娘,你今天真漂亮!”
李信微微一笑。
刷的一下,柳如是俏面绯红,现出了羞恼之色。
“柳姑娘若是有闲,不妨也写一篇大义觉迷录,让慧英为你发表。”
李信丢下这句话后,匆匆而去。
看着李信那有如逃走的背影,柳如是突然心头涌上了一丝甜蜜,再低头看自己,一袭碎花长裙,腰身窈窕,肩上搭着白狐裘领子,衬托着高高的胸脯,而那镜中的玉颜,娇艳欲滴。
嗯,还是挺美的嘛!
她本以为李信会很快纳了寇白门与卞玉京过门,可事实上没有,那两个女孩子不时的向自己打探李信的动向,毫不掩饰焦急,照这么看来,可能李信对她们没太大的想法啊,反倒是自己,近水楼台……
柳如是心情明媚,不禁抿嘴扑哧一笑!
这倒不是说她一片芳心紧系在李信身上,而是女人的攀比心理非常强,想自己年龄大了,身子也不干净,可偏偏把自己留在了身边,疏远寇白门与卞玉京,不可否认,女人的美丽和价值来自于成功男人的认可,她的心情能不明媚么?
次日,也即正月初一,柳如是在明报上发表了大义觉迷录,针对《程氏遗书》上的一篇拾遗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该拾遗曰:有人问程颐:寡妇贫苦无依,能不能再嫁乎哉?,程颐则提出,绝对不能,有些人怕冻死饿死,才用饥寒作为藉口,要知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柳如是从女性的角度,对此发出了猛烈的批驳,并立刻引来了女性的强烈反响,寇白门、卞玉京也跟着撰文,战火继续燃烧,还有进一步扩大化的趋势,许多朱熹的阴私闱事也被发掘出来,接着,史可法撰文大义觉迷录,但是最让人想不到的,还是福王朱常洵写了篇大义觉迷录。
他以藩王的视角,痛斥皇权专制两百年的弊端,得出了大明朝必亡的结论,并高呼,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而是天下之天下啊!
连福王都出面反了大明,这还了得?顾炎武、黄宗羲等倒皇派,也纷纷在明报上刊文,抨击君主专制制度,推出他们的虚君思想,可虚君之后该如何做,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而明报一向以宽容办报著称,允许各种观点在报上发表,于是一些老儒和士子抓住顾炎武和黄宗羲文章中的破绽,为程朱理学摇旗呐喊,就连陈贞慧都有一篇文章发表在了明报上,一时之间,双方斗了个旗鼓相当。
李信对此并不干涉,毕竟程朱理学自元代开始大盛,因为蒙古人西征时接触过西方的宗教,儒教被认定为宗教,儒生被认定为教徒,不用纳税,有元一代,待儒生宗族乡绅阶层特别宽厚,对农民的土地兼并不加抑制,元代也深得理学家怀念,很多名士为元朝殉节,甚至有不少汉族名士追随元顺帝北奔草原。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为笼络读书人,明朝不得不制定了优待儒生的国策,两百多年执行下来,程朱理学已经深入了社会的各个阶层,要想废掉程朱理学,并非一朝一夕之功,靠一场舆论攻势就打垮程朱理学是不现实的,需要打一场漫长而又艰辛的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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