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部跟内阁其实没有太大的从属关系,往朝的尚书甚至敢公然违抗内阁的命令。只是到了本朝,内阁却凌驾于六部之上,甚至能将六部管得服服帖帖。
除了嘉靖信任内阁外,还有就是嘉靖不上朝,造成了百官难得见圣上一面。两位分居的情侣会日显生疏,而隔着宫门的君臣亦是这般。
正是如此,一道屏障横在六部尚书面前。六部尚书仿佛成了无根之萍,只能选择依付倍受恩宠的阁臣,从而得到“庇护”。
若是在往朝,以着吴山的出身和资历,早被百官在早朝推举入阁。但偏偏是在嘉靖朝,吴山亦被宫门所隔,偏偏又没有阁臣推举他。
看到吴山今天竟然跟着圣上摆驾嘉明殿,却难怪徐阶会如此的揪心,吴山分明是要凭借着自身的力量,冲突那层阻隔入阁。
嘉明殿,这座宫殿的规格稍小。
进到大门,中间的长桌铺着一张明黄色的桌布,上面已经摆着各种精美的餐具,有精美的景德镇陶瓷,亦有金银制品。
皇家自然不同于百姓家,不论是餐具,还是佳肴,都追求极限。
吴山是第一次陪同圣上用膳,但亦显得很是镇定,甚至还有功夫观察四周。注意到殿的西南角的纱幔,藏着一支宫廷乐队。
一声锣响,尚膳监的大太监高喊道:“传膳”。
却见西南角的宫廷乐师起奏,十几名宫女将膳食端了上来。
由于嘉靖修玄,所以偏好素食,故而菜品不见肉荦。
其实这里暗藏玄机,这些菜肴看似素食,但实则耗费极大。都是以山珍海味的精汁相佐,将这些素菜的味道弄得极为诱人。
这帮太监都是精明人,这素菜主材不可更改,所以都在调料上着手。哪怕嘉靖终年不见肉食,亦没有荤腥之欲。
长桌前只有一张龙椅,嘉靖很大度地挥手道:“赐座!”
“皇上,按着宫里的规矩,臣应当站着!”吴山犹豫了一下,便是正色地提醒道。
“在这宫里,朕说得算!”嘉靖抬头望了他一眼,不容置疑地说道。
黄锦望着吴山,亦是暗暗地摇了摇头。
吴山犹豫了一下,想着这不关乎国体,便老实地坐在小太监送来的杌子上。虽然没陪同圣上用膳,但作为老翰林,又是礼部尚书,对很多规矩都知之甚详。
菜,很是美味。
吴山虽然为官刚直,但在个人生活上,并没有追求什么清寒。恰恰相反,他不仅住着好宅子,亦很喜欢享用美食。
食不言,寝不语。
这是吴山的行事准则,而他亦是这样做的。他慢悠悠地吃着,细嚼慢咽,仿佛又回到了家里般,脸色慢慢紧绷着。
由于大半年没有用膳,嘉靖的胃口很好,比平常的饭量要大。只是吃着吃着,他的目光便落在了吴山身上,眼睛还闪过一抹惊奇。
对于这个礼部尚书,他并不算太陌生,但亦谈不上熟悉,给他的感觉是中规中矩。www.
按说他跟礼部尚书的接触最多才对,但他却最反感礼仪,很多事情亦不会主动询问礼部尚书会不会合规。何况,严嵩和徐阶都是礼部尚书出身,有事问他们反而更方便。
这时看着吴山吃饭,发现这个礼部尚书没有严嵩那般随意,亦没有徐阶那般的小心翼翼,仿佛是一个吃饭的标准楷模。
嘉靖看着他的筷子伸向那盘豆腐,筷子落下,一块带着浓汁的豆腐徐徐而起,一滴汤汁滴回盘中,那筷子不带一丝抖动就将豆腐夹了回来,桌面亦没落下一滴汤汁。
整块豆腐偏大,却见他夹成两半,徐徐送一半进嘴里,细嚼慢咽,不紧不慢,每一个嚼动都是相同的频率,胡子只是随着下巴微微而动。
咦?有趣!
嘉靖却是没有任何的反感,而是觉得这人有些意思。心里甚至还在想着,这不愧是“科班”出身的礼部尚书,确实比严嵩、徐阶那种“歪门邪道”要强。
一个吃饭都如此规矩的人,想必行事亦会如此,对大明的礼仪亦是浓于骨髓中。
在一旁服侍嘉靖的黄锦看到了吴山的异样,亦是陪感意外。
“鲜!”
嘉靖品着一个素汤,突然大声地感慨道。
吴山已经沉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面,听到这个突兀的声音,眉头当即蹙起。只是扭头望到了圣上,才猛然惊觉,自己是在宫里陪着皇上用膳。
蹙起的眉头亦是急忙舒展开来,只是发现圣上望了自己一眼,又微微一愣。对于皇上突然而来的感慨,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而他吃饭完全没有说话的习惯。
嘉靖似乎故意要毁掉这吃饭的标杆,又是淡淡地说道:“《谈古论今》留下的迷语倒是一个好想法,不过……难度低了一些!”
吴山自然不敢坚守自己“食不言”的原则,闻言便是一阵恍然大悟,却是规规矩矩地放下筷子,这才小心地斟酌道:“二人并坐,坐到二更三鼓,一畏猫儿一畏虎!这迷语其实是带有陷阱的!”
“畏猫鱼也,畏虎羊也,二人并坐,岂不就是一个鲜字吗?”黄锦是一个聪明人,哪怕不合时宜插话,亦是冲着吴山说道。
嘉靖扭头望着黄锦,亦是微微点了点头,亦是刚才喝汤时故意说出一个“鲜”字的用意。
吴山心里不由得佩服那个弟子,确实是一个怪才,便是微微地摇头,朝着嘉靖认真地解释道:“这里的玄机在第二句,坐到二更三鼓!”
“这作何解?”嘉靖亦是来了好奇心,便是追问道。
“二更是亥时,三鼓是子时。在十二生肖中,亥是猪,畏虎也;子是鼠,畏猫也。”吴山侃侃而谈,然后微笑地望向黄锦。
黄锦当即恍然大悟地道:“这‘亥子’并坐,便是一个‘孩’字。”
“不错!”吴山微微点了点头,却不是林晧然告诉他的答案,而是他自己猜出来的。
“妙!妙!果真是妙!”嘉靖的眼睛亦是发亮,连连称赞道。
仿佛是打开了话匣般,《谈古论今》成了君臣的共同话题,又是聊起了这本书刊中的其他内容,甚至还谈到了张居正的时事策。
当吴山踏着夕阳的余辉离开嘉明殿的时候,在无逸殿的大红柱子旁,徐阶的眼睛如同迸射出两把利剑,要从背后贯穿吴山的心脏。
三月,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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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请下载爱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
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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