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
琥珀眼里放出了期待的光芒,表情还是怯生生的,却忍不住迈开腿,从楚歌身后站了出来,深吸一口气,结结巴巴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一些,你叫琥珀,来自南岛。”
穆处长操纵着猛虎身躯,趴了下来,像只友好的大猫似得招招手,柔声道,“别怕,小姑娘,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我不是小姑娘。”
琥珀咬着嘴唇,用力摇了摇头,有些悲哀地说,“我很可能已经活了上千年,足够当你奶奶的奶奶的奶奶了。”
“这个……”穆处长一时无语。
“琥珀,在外面的世界,当人家‘奶奶的奶奶的奶奶’,不是什么好话。”楚歌有些尴尬地提醒。
“没关系,我们不介意,而且我们并不真的认为,你足够当我们‘奶奶的奶奶的奶奶’。”
穆处长继续微笑着,“我们还是认为,你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不应该承受这样沉重的压力。”
“不,这就是我的命运。”
琥珀鼓足勇气,坦白道,“我是‘永生者’,是独一无二的异类,走到哪里都会带来纷争和灾难,所有人都试图得到我的能力或者毁了我,你们难道不想吗?”
“哈哈哈哈,真友谊的小姑娘,你真相信什么荒谬绝伦的永生吗?”
穆处长大笑道,“不,在我们移魂者眼中,并不存在什么‘永生者’,或者说,你根本不是什么‘独一无二’,我们曾经遇到过一些,像你一样的存在。”
“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楚歌和琥珀同时瞪大眼睛。
楚歌迫不及待道,“穆处长,您说的是真话,真有琥珀一样的永生者,那,那就好了,那琥珀的价值就没这么大,所有人不必死抓着她不放了!”
“不,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说,都是永生者,但实现永生的方式并不一样,像琥珀这样通过细胞无限分裂,复制和增殖来实现永生的碳基生命个体,我们还是第一次遇上。”
穆处长说,“我说的是通过‘移魂’的方式来实现永生,也即是说,在血肉之躯衰竭之后,就替换一具全新的躯壳,妄图通过这种方式,逃脱死亡的裁决。”
“这……”
楚歌难以置信,“还能这样的?”
“当然,这就是所谓的‘夺舍’嘛!”
穆处长道,“要不然,你以为移魂术为什么会被发明出来,难道真有人这么无聊,放着好端端的人类躯壳不待,却想整天钻进阿猫阿狗的身体里?
“事实上,移魂术的发端,就是部分将灵魂修炼到无比强大的超能力者,渴望永生不死,又无法保存自己的血肉之躯,只好退而求其次,希望灵魂不灭,而血肉之躯可以随时更新——很可惜,这些家伙的目的并没能实现,他们的灵魂最终还是凋零和死去,却无意间开辟了移魂术的全新领域,创造了我们今天熟知的移魂者。”
楚歌听得一愣一愣:“你是说,真的存在过灵魂‘无限转移’的家伙,那他们的灵魂为什么还是凋零了呢?”
“你也是移魂者,这个问题问问你自己就可以了,难道你觉得每次移魂的滋味都很爽,很轻松,很舒服?在灵魂不断转移到一个个不同大脑的过程中,你的记忆、情感、思维方式和自我意识,不会受丝毫影响的么?”
穆处长摇头道,“不,物质和意识相辅相成,所谓灵魂,原本就是在大脑这个肉疙瘩里面孕育出来的闪电火花,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替换全新的大脑,意识也必将变得不同。
“白夜的意识仅仅在老鼠的脑子里待了几个月,就从一名绝对忠于人类文明的优秀特工,变成了‘半人半鼠,超人超鼠’的存在,幸好你及时把他的灵魂救了出来,否则,再过一年半载,只怕他将变成最可怕的鼠王。
“同样道理,你仅仅在地底世界待了十天半个月,你自己想想,刚刚回归人类躯壳的那几天,你的思维模式,完全正常吗?”
楚歌有些迷茫。
直到现在,他也不敢说自己的思维模式绝对正常。
人的思维,性格和记忆,原本就受到各种各样的经历影响,他的灵魂曾经钻进老鼠的躯壳,在地底世界经历了那么多惊险刺激,九死一生的事情,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所谓灵魂,无论是波动、磁场还是最纯粹的能量,都存在衰竭、耗散和被干扰的问题,而人类的绝大部分记忆,又是一种杂乱无章的冗余数据。”
穆处长道,“自诩为‘万物之灵’的家伙们,说到底,都是从一种没毛的猴子进化过来,我们的意识升级速度实在太快,快到大脑远远跟不上脚步。
“人类的身体和大脑,被设计为一种最多使用一百年,而且灵魂和大脑不能长时间分离的机器——就像是电池镶嵌在主板上的手机。
“通过多次移魂,替换全新的躯壳,妄图实现灵魂不灭,听上去很有道理,但实际上,每次移魂,灵魂都会受到极大的干扰,而且,随着存储在灵魂里的冗余数据越来越多,由这些记忆衍生出来的情感也变得越来越丰富,还互相矛盾冲突,最终,不管替换的血肉之躯有多么新鲜,灵魂都会崩溃的。
“我们曾经遇到过好几个灵魂崩溃的移魂者,都是自作聪明,妄图用这种方式实现永生的人,现在,他们都变成了目光呆滞,口水直流,连一加一都不知道答案的痴呆和疯子。”
“可是,琥珀并没有疯。”楚歌道。
“是啊,所以,我们才不相信她真是永生者。”穆处长道。
“或许不是永生,但她的身体,至少已经活了好几千年。”楚歌道。
“那么灵魂呢?”
穆处长微笑道,“这里就涉及到‘究竟什么是人’这样一个无聊的问题了,如果人类取决于血肉之躯的话,我和我的伙伴们,现在这副样子,恐怕怎么都算不上是人类。”
“我明白您的意思,穆处长,但琥珀和您提到那些倒霉的移魂者不同,过去千年,她并没有替换过身体。”楚歌强调。
“这一点,又取决于‘替换身体’的定义。”
穆处长道,“一个非常经典的问题——倘若一艘货轮在出海时,携带了大量维修和建造船只的材料,在海上乘风破浪时,每次遇到船只损伤,都自行维修,到抵达目的地时,全船上下所有的部件,哪怕船上的马桶和每一颗螺丝钉都被替换了好几遍,那么,这艘抵达目的地的船只,还是出发时的那一艘吗?
“同样的道理,倘若琥珀真是通过细胞快速更新来实现永生,现在的她,还是千年前的她吗?
“很遗憾,我和我的移魂者伙伴们都认为,随着周身细胞被一次次替换,现在的琥珀,早已不是千年前的南岛女巫,即便在她的脑域深处,还保留着一些昔日岁月的记忆闪回,但她的自我意识和思维模式,绝对是全新的,只是一个不幸背负黑暗命运的无辜少女而已。”
穆处长看着琥珀,缓慢而真诚道,“重点来了,重点是,我和我的移魂者小伙伴们,从自身转移灵魂的经验出发,认为就算我们把琥珀大卸八块,榨出所谓的‘永生之血’,并令我们都拥有永生的能力,周身细胞能疯狂分裂、复制和增殖,我们的灵魂也绝不可能永生。
“用不了一千年,仅仅一百年时间,全新的记忆、情感和思维模式,必将占据我们的大脑,并以潜移默化的方式,侵蚀我们的自我意识,把我们变成另一个面目全非的家伙。
“我们今天所爱的,所守护的,为之战斗的一切,都将被这个全新的存在弃如敝履;他会厌倦我们今天享有的一切,像是孩童推翻积木一样,肆无忌惮地大肆破坏乃至彻底毁灭;他会把今天的我们,当成他漫长人生中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从而消解掉我们存在的全部意义。
“因此,在来的路上,我和移魂者小伙伴们都已经商量好了,不,我们不相信所谓的‘永生’,也不会容许自己独一无二的珍贵生命,变成永生者漫长记忆中的无聊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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