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义扶棺大哭,几欲昏绝于地,正如李泽所言,他与王明仁的兄弟感情可是真真切切,兄弟二人自小便分工明确,一人从政,一人经商,相互扶持,兄友弟恭,如今王明仁英年早逝,王明义不但有丧兄之痛,更有天塌了的一种感觉.
曹王两家一向是把王明仁当着接班人来培养的,两家以后数十年的富贵荣辱全都系于王明仁一身,现在王明仁已死,曹家两位表兄是读书读傻了的,不通时务,纯粹的书呆子,而自己一心扑在商务之上,对于政治亦是一知半解,对于军事更是一窍不通,王明义放眼前望,只觉前途一片黑暗.
王明仁已经死去旬日,只是前方战事吃紧,一直没有下葬而已,大家的悲伤本来已经基本过去了,被王明义这一哭,顿时又都悲从中来,还躺在软榻之上被抬着过来的王温舒更是又哭得昏厥了过去,身上不少刚刚结痂的伤口又再度崩裂,血染重衣,把大夫又是好一阵忙乱.
看到王氏一家人的悲伤,李安国也是悲从中来.王明仁的灵棚旁边,便是李澈的灵棚,王明仁虽然身体千疮百孔,但总算还是抢了一具全尸回来,而李澈却只剩了一个脑袋,整个身体是用檀木雕刻而成.王明仁死了,还有王明义这样一个兄弟灵前痛哭一场,而李澈死了,他的某个兄弟在远处,怕是只会暗暗欢喜,李安国看着被抬下去的王温舒,心中却是无比的羡慕.
“好了,明义,逝者已逝,生者尚需节哀,节度使还等着你汇报翼州相关的局势呢!”曹信将王明义拉了起来,温言道.
擦干脸上的泪痕,众人离开了灵棚,转而到了正堂之上.眼下,深州的战局已经趋于稳定.深州现在除了翼州曹信带来的两万兵之外,镇州的援兵也终于抵达了,由镇州别驾王思礼带着最新征集的五万镇州府兵抵达深州,在距深州城十里距离之上扎下大营,与深州城互为犄角,赵州李安民也终于兵发振武节度治下易州,这也迫使振武节度使王沣不得不调回了部分军队回防.虽然张仲武麾下大将邓景山率两万大军从莫州来援石毅,但双方的对峙之势已经形成,短时间之内,双方是谁也奈何不得谁了.
于是翼州的局势便牵动着所有人的心思.
如果翼州被横海打破,横海军自翼州而来,抄了深州的后路,成德便败局已定.眼下振武王沣到了此时仍然僵持着不肯退兵去守自己的老窝,自然也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此时他如离去,一旦横海得手,他便要失去到手的利益了.真到了那个时候,他才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敌我双方,都在等着翼州的战局变化.
“节帅,姨父,我们打赢了.”站在一众成德节度使治下的高官之间,即便王明义,也是有些紧张,必竟像节度使李安国,深州刺史苏宁.甚至于镇州别驾王思礼,深州长史黄尚,别驾杜腾这些人,平素也不是他想见就能见到的.
“打赢了!”
王明义这一句话一出口,屋内所有人都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脸色一下子舒展开来,便是苏宁,紧绷的脸色,此时也是先舒展开来似乎想要展颜一笑,但随即却是想到了什么,一张脸却是显得更难看起来.
“是的,打赢了,小公子带领麾下,在武邑与信都交界之处,全歼德州刺史朱斌麾下大军,歼敌数千,俘虏数千,随后更是纵兵追敌数百里,将朱斌击毙于德州城下,大军趁势取了德州城.”王明义大声说着,这一战,他也是参与了的,此时说起来,不免骄傲万分.但却听得屋内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觑.
这是真的吗?
“你说得是真的?”第一个发问的是曹信.
“当然是真的.”王明义看着姨父,认真地道:”我们拿下了德州之后,小公子说我们兵力不足,无法守住德州,所以纵火焚烧了德州城以及德州境内所有的村庄,城镇,然后掳掠了十余万德州百姓撤回到了翼州境内.这一战,我们只是占领了德州的石邑县,其它的,全都毁了,现在这三地,都在忙着安置这十余万百姓呢!”
如果说先前听到大胜的消息,众人在狂喜之余,勉强还能保持着高位者的风度,但此时,倒抽凉气之声却是在屋内此起彼伏.
掳掠十余万百姓,纵火烧毁德州境内所有城镇,村庄,德州城,那可是传承了上千年的古城啊,居然就这样一把火被烧了一个干净.
这位从未谋面的小公子李泽,当真是一个狠角色,这样的干净利落,这样的心狠手辣,可谓是大大地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居然,居然如此狠毒!”深州长史黄尚在呆滞之中喃喃地道.
“黄长史此言差矣!”公孙长明站了起来,”小公子火焚德州,掳掠十数万百姓,强迫其迁徙,看起来是残暴,但于我们成德而言,却是最明智之举,否则,即便这一战小公子打赢了,但接下来,我们还是要输的,而一旦翼州出了问题,整个成德下场如何,不用我说.现在石毅,王沣,还有邓景山等待的是什么,不就是在等着翼州失败的消息吗?”
黄尚猛然惊醒过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出口批评的可是节度使的公子李泽,而且这个李泽现在可是节度使唯一的儿子,不由脸色微微一变,垂下头来,不再言语.
公孙长明转过身来,看着李安国,拱手道:”李公,小公子将德州数百城变成了无人区,也是无奈之举,否则朱寿遭此大败,必然会再度兴军报仇,占领德州,明显是守不住的,但留下这些城镇,这些百姓,则朱寿便可以就地征收粮食,征召民夫,再度进军,以小公子现在兵力,肯定是抵挡不住的,但现在,朱寿只怕是无法跨越这数百里的无人区了.王明义,你说小公子在德州派了一支骑兵.”
王明义点头道:”是的,小公子派了麾下一名叫李德的将领,率领数百骑兵驻扎于德州境内,如果敌人来袭,则不停地袭扰敌人粮道,如果敌人就此按兵不动,则可主动出击,游而击之,不停地骚扰沧州,棣州等地,务必要让对手不得安宁.”
“这就是了!”公孙长明拱手向李安国道:”李公,如果我所料不错,只怕卢龙军与振武军撤兵之日已经不远了.”
“现在敌人仍然大占上风,他们为何要撤军?”苏宁不服气,大声反问道.
“很简单,张仲武不想与我们打成一场僵持战.”公孙长明淡然道:”既然不能速下成德,此人的战略构想便要破灭了,再僵持下去,于他没有丝毫好处,一旦我们被逼得狠了,说不定会向朝廷求援,引来援兵,于他而言,就不是什么好事了.即便是河东高骈,也有可能向我们派出援军.”
“河东高骈,可是刚刚在张仲武手下吃了败仗,桑干河一仗,高骈损兵折将,被张仲武的铁骑杀了数千人马,不得不退守代州.自顾尚且不遐,还能管得着我们?”苏宁冷笑反问.
公孙长明笑了一笑,却是坐了下来,懒得回答苏宁的问题.倒是李安国叹了一口气,道:”苏宁,高骈实力,远超我成德,其人统辖天兵军、大同军、横野军、岢岚军、云中守捉军,辖下主力兵马达到五万人,实力与张仲武相比,丝毫不弱.这一次桑干河之败,却是受了我们仓促出兵的拖累.他在没有准备充分的情况下不得不发兵牵制张仲武,所以才遭此败,但只消看他退到代州雁门关之后,张仲武便再无寸进,便可见一斑了.现在我们缓过一口气来,与卢龙形成了僵持之势,他便没有必要再冒险用兵.而现在北方局势已经糜乱,振武军,横海军已经公然投靠了卢龙,高骈必然要全力保全我们成德,所以派援兵来是可以想见的事情.我们有可能拒绝朝廷军队的直接介入,却不会拒绝高骈的麾下来援.张仲武是个聪明人,既然战局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必然会撤军与我们讲和的.然后再集中力量先去对付高骈.”
“讲和?”苏宁尖叫起来:”他们杀了澈儿,哪个王八蛋敢与他们讲和,我便砍了他.”
“无礼!”李安国苍白的脸上浮上了一层红晕,恼火地看着苏宁:”澈儿是我的儿子,难道我不心疼吗?但如果卢龙遣人来讲和,我还是会答应的.”
说到这里,李安国大声咳嗽起来,一时难以为继,尤勇赶紧走过去替他抚着后背,好半晌李安国才平息下来,手指指向曹信:”曹信,你来说,我为什么会答应求和,咳咳咳!”
曹信看了一眼苏宁,不紧不慢地道:”因为我们经过河间大败以及深州这些日子的大战,实力大受损失,如果坚持与卢龙作战,不但占不到丝毫便宜,相反还有可能遭遇失败,最好的结果,也可能是两败俱伤,如果真成了这个样子,朝廷兵马,可就要名正言顺地趁虚而入了.张仲武必然会看到这一点,所以他知道他即便撤走了,我们也暂时没有实力去惹他,而是要蜇伏下来恢复实力,而一个振武军,一个横海军,便足以牵制我们了.而他便可以集中全力去打高骈了,既然不能以出其不意的速度击垮高骈,他便必须要集中全部的力量,与高骈决一死战,河东若败,则北方大局鼎定.”
“河东若败,澈儿岂不是要白白地死在他们手中?到了那时,难不成我们还要像卢龙屈膝不成?”苏宁怒道.
“所以要蜇伏,要重振兵马,这些年来,我们成德太安逸了,不注重军事,这才有了今日之恶果,以我成德百万之众,武装起十万大军,难道便是难事吗?”李安国再度怒吼起来.”苏宁,你长点脑子,忍得一时之辱,便叫日月换新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