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战斗过后带来的不是欣喜,而是恶心跟呕吐。
哪怕这个坞堡里的人,基本上每个人都上过战场,见过血,杀过人。
但这两天,在坞堡之下死了数百个罪奴。这些人的尸体层层叠叠地围绕着坞堡,被一把火点燃之后,那一股经久不去的味道却让这些汉子们一个个的无法忍受了。
但这还不是终点。
因为那一把火,并不能完全把这些尸骸给烧干净。
而在这样的天气里,不赶紧处理好这些东西,是会给他们带来大麻烦的。
这一点,崔大郎这些有多年从军经历的人,都是受过专门的教育的。在唐军之中,随军的医官,是有着相当大的权利的。由李泽亲自编撰的军中卫生手册,便是由医官来掌控的,一旦违犯,处罚那是实实在在的。
所以在唐军之中,医官可不仅仅是救死扶伤,而是有着实实在在的拿捏这些军士的实权的。
而这,就是养成了崔大郎这样的军人一些很好的卫生习惯和基本的防疫知识。
在确认这些罪奴退走之后,数十名堡中士兵坠堡而下,去收集了大量的柴禾,桔梗,将那些烧得半焦的尸体,又进行了第二次彻底的焚烧。
黑烟缭绕了整整一日一夜。
而借着这个机会,崔大郎们在坞堡之中,也为战死的十二位战友,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葬礼。他们被深埋进了地下,地上没有隆起坟头,也没有立上墓碑,反而地面被崔大郎们弄得与附近他处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嘱附每一个人牢牢地记着这个地方,等到将来战事结束了,再为这些战友们树起墓碑。
现在要是暴露了他们的所在,那些疯狂的罪奴们一定会挖掘他们的坟墓,砍了这些人的脑袋去请功的。
“以后如果有人活下来,记着这个地方。”最后仔细检查了一遍之后,崔大郎对周边的兄弟们嘱咐道。
大家伤感地点点头,几天前还生龙活虎的汉子,现在却是已经深埋土下与虫蚁为伴了。
“这几个兄弟运气还是不错的,至少还能全须全尾地埋下去。”往回走的路上,杨三却突然感叹起来:“我们只怕到时候没有这个好运气。到时候,运气好的,还能有一坛子骨灰,运气不好的,那就不知道还能剩点什么了。”
众人都没有说话。
杨三说得并不错。
辽人麾下的这些罪奴虽然暂时退走了,但他们肯定还是要来的,坞堡里的这百十个人,对于他们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战斗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结束,反而是刚刚才开始。
先战死的人,还有活着的兄弟一把火帮着把遗体烧成骨灰,然后装进坛坛里埋到地下。而等到一旦坞堡被攻破,最后那批倒下的人,是注定脑袋要搬家的。
“那就守到胜利的时候。”崔大郎不想让这种悲观的情绪使得众人心情低落,用力地挥舞着手臂,道:“我们有足够的武器,我们有足够的食物,我们有必胜的勇气,我们一定能守到最后胜利的时候。战斗吧,兄弟们,哪怕我们最后赢得胜利的时候,只剩下了三两个人,那先头英勇战死的兄弟,也能全须全尾的入土为安,而我们的故事,也会在这片大地之上永久流传。”
“战斗吧,兄弟们!”受到崔大郎的鼓舞,一行人倒是又振奋了起来,一边向着坞堡走,一边一齐振臂高呼。
坞堡之上,其它的士兵也齐唰唰地高声吼叫了起来。
“战斗吧,兄弟们!”
崔大郎的那条大黑狗,两条前腿搭在堡坎之上,也大声地吠叫了起来。
虽然敌人暂且退去了,但崔大郎却也没有让所有人都歇着,人一旦静下来,便容易想七想八,只有忙碌起来,才会忘记眼前的困境,忘记失去亲人兄弟的哀痛。
所有人都安排了事做。
有的加固坞堡,设置早前战斗时已经打废了的机关,这些人中,不乏木匠铁匠石匠这样的匠人,大家挖空心思地想着如何能让坞堡更坚固一些。
有的被安排清洗堡内。
现在整个坞堡之中,那股怪味是经久不散,虽然拿水冲了一遍又一遍,众人的鼻间,却似乎依然没有消散。堡内被挖了好几个池子出来,从水井里提出来的水,将池子灌满,这是崔大郎在防患于未然,他们能用火烧敌人,敌人未尝不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当然,辽人虽然也有猛火油弹,但这对于辽军来说,却是属于珍贵的东西,不可能给这些罪奴用,崔大郎主要是防着敌人别的引火手段。坞堡虽然坚固,但回旋余地却不大。一旦内部烧起来了,那大家妥妥地变成烤猪。
武器盘点也出来了。
刀枪这些东西是足足够用的。不过羽箭只剩下了两千只,而最具威胁的强弩,只剩下了不到五十尺。
早前的战斗之中射出去的那些,被那些可恶的罪奴们给带跑了,对于他们来说,这也属于极好用的武器。
这些年来,朝廷一直对北地实施钢铁禁运政策,辽人虽然也有铁矿,但他们冶练的水平一直上不来,技术不行便导至了他们的钢铁始终处于一个欠缺的状态。
如果强弩没有了弩箭,可就成了摆设,崔大郎只能让木匠多做一些木头弩箭,前头削尖了,用强弩发射出去,虽然不能像制式弩箭那样能串糖葫芦,但一次干掉一个人的问题还是不大的。
每个人都很忙碌,都很辛苦,但却也真的忘记了眼前的困境,欢声笑语,再一次出现在了坞堡之中。
只不过就是到了用饭的时候,闻到了肉食的香味之后,大家不由自主地便干呕起来,每个人都只啃了一些馍馍。这让负责做饭的士兵,不得不坠堡而出,去外头寻摸了几大筐野菜回来,也就是这个时节,还有丰富的野菜可以挖取。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数天之后,地平线上几匹奔驰的战马,让众人又一次地崩紧了神经。
来的并不是敌人。
几个伤痕累累的人,被绳子吊进了坞堡,崔大郎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便不由得叹息起来。这些人都是附近坞堡的。他们出现在这里,便代表着这几个坞堡已经被攻破了。
“死了,全都死了!”看着崔大郎,骑士号淘大哭。
众人默默地围绕着这几个人,任由他们放声大哭,哭一个痛快,其实在决定留下来的时候,大家便对死亡,都有了一个明确的心理准备。
等到骑士终于平静了下来之后,崔大郎才沉声道:“好了,既然来了,就准备战斗吧!多杀一个敌人,便等于是为死去的人,多报了一份仇。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要是我们能一个人杀上十个,怎么算也是值得的。”
周围的坞堡已经被清理空了,那么接下来,就又要轮到自己了。这一次,来的人,只怕会更多。
这一次不再是崔大郎和他的大黑狗放风了,一半人留在了坞堡顶上,另一半人回到堡内休息。
也许是真正的做到了将生死置之度外,即便知道敌人随时都会抵达,但休息的人,仍然睡得鼾声震天。
三天过后,大批的辽人罪奴,终于再一次地出现在坞堡之外,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偷偷摸摸,而是以堂皇之阵出现,崔大郎看到,队伍之中,多出了许多辽人的军官,而更让他恼火的是,敌人的队伍之中,还出现了好几台强弩。
王八蛋的,坞堡在被攻破的时候,守堡的人,竟然连这些东西都没有毁掉,现在白白地便宜了敌人,又成了自己的最大威胁。
通过对那几个骑士的询问,崔大郎已经大概知道了周围几个坞堡覆灭的过程。
有的是被敌人偷袭,猝不及防之下被攻破的,就像是自己遭遇到的第一次攻击那般。要不是黑狗机警,或者自己也难以幸免。
有的是没有封死坞堡大门,被罪奴生生地撞破了大门,用人海战术可淹没的。
有的居然是被敌人挖地道,直接挖进了坞堡之内从而被攻破的。
让崔大郎感到幸运的是,他们这个坞堡的地形有些特殊,地下是成片的岩石,这从他们的地窖内部就可以看出来,想要从他们这里挖地道,注定得不偿失,但为防万一,崔大郎仍然安排了人监听,以防万一。
比起这些,更让崔大郎感到棘手的是,那几台被敌人缴获的强弩,还有最新出现的一些简易版的投石机。
简单地用两根树杆,以火稍弯烤制了一下之后,然后向后扳弯之后将石头弹出来攻击坞堡,虽然从准头上来说完全靠蒙,但只要有一个砸到坞堡之上,就够他们受的。敌人弄了好几十个这样的玩意儿,便算是瞎猫捉死老鼠,总也有运气极好的。
这一次,辽人那边明显来了一个更懂行的官员,他们似乎也知道了这个坞堡更不好打,不再期望一鼓而下,而是要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之后,再进行强攻了。
当然,与这些器械比起来,更让崔大郎头皮发麻的,还是多达近三千人的罪奴。
老子现在只有一百三十几个人了,却要一对三十的来战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