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之下虽然安着火龙,但也架不住向兰将窗户敞开,任由凄雨冷风向内里灌进来,坐在窗前的她脸色苍白,看不到多少血色。
张仲武败了,败得如此之迅速,如此之彻底,对于整个反李泽联盟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李泽在战略布局方面,的确让人叹为观止!”江国笼着双手,不知是因为窗外的寒风还是因为内心的恐惧,整个人看起来显得佝偻了许多。
李泽出兵高丽,迅速地平定了高丽国主与国相之间的巨大矛盾,让双方坐到了一起,三方联合,再加上一个耶律元反水,张承佑不败,那才是怪事了。
向兰伸在窗外的手缩了回来,摊开的手掌之上,落有粒粒雪籽。她慢慢地攥紧了手掌,一滴水珠从指缝里渗了出来,滴在地上温暖的青砖之上,化为了虚无。
张仲武输了,现在李泽已经彻底地将北地的威胁扫除。
辽东完蛋了。
而在西北之地,吐蕃国内的局势如今已经愈发不堪了,奴隶起义的势力愈来愈大,现在已经成了吐蕃国内的第三大势力,而且隐隐已经有盖过德里赤南的苗头了。坐不住了的德里赤南已经正式向李泽发来了邀请文书,希望能够邀请唐军进入吐蕃帮助他平叛并且抵御吐火罗。
驻扎在灵州的李存忠右武卫已经开始在动员并作出兵的准备,不管是李存忠还是戴琳,都不认为李泽会放过如此大好的干涉吐蕃的机会。
李泽的最终目标是要吞并吐蕃,将这片高原彻底纳入大唐的疆域之内的,甘肃行省的这一文一武两位内心是清楚的,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机会呢?合情合理合法地进入吐蕃境内。
当然,请神容易送神难。
你可以决定让我什么时候来。
但还走不走,就要由我自己来作这个决定了。
除了这两个方向之上,在西域,薛平如今高歌猛进,康且已经被打唐军彻底打垮,唐且的国王以及贵族正在被槛车押送回武邑,用不了多久,大概就要与张仲武为伴了。唯一的区别就是张仲武肯定会被砍头,而唐且的国主大概率会混一个清闲职位就此养老而已。现在,唐军正准备向大宛发起攻击。
唐吉写给通达齐衡的信中,信心满满地说要给通达商行弄几十匹汗血宝马回来,让他们用来在武邑拉公共马车,想来那定然是一件极其拉风的事情。而这封私信,被通达商行的人骄傲地展示了出来,也让众人再度想起了那一个盛产汗血宝马的地方。
现在许多武邑人,还真盼望着唐吉能把这件事做成,通达真能拿这些汗血宝马来拉公共马车,那他们这些普通人,也可以享受一下过去王公贵族都难得到的待遇呢!
李泽的军队所向披靡。
李泽的治下风调雨顺。
李泽的百姓安分守己。
李泽的官吏奉公守己。
所有的这一切,都让向兰感到无比的刺眼,也无比的绝望。
如果让他活着,其他人根本就不会有任何的机会。
只有从肉体之上彻底地消灭这个人,才会让天下再度重归混沌,才能让向氏在一片混乱之中谋求最大的利益。
没有了李泽,他麾下的这些文臣武将们,还能如此的团结一心吗?还能一致地武器对外吗?
因为有李泽,他们才有效忠的目标,有着对个人前途美好的指望。一旦李泽死了,那个叫李澹的小娃娃能让那些人服气?
只要不再是铁板一块,只要有了缝隙,那一切便都有了可能。
“江先生”向兰的脸色稍稍恢复了一些,看着江国道:“回头,你便离开,李代桃僵计划开始施行。按照消息,十天之后,张仲武会被槛车押送进入武邑,而康且国主与一众贵族也会被押赴至武邑,哪一天,武邑一定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大家的注意力,都会放在这两件事情之上,正好让我们有机可乘。离开之后,莫要犹豫,莫要回头,只要能把皇帝陛下一路送到岭南,你就是向氏的头号功臣。”
“莫要惊动其它任何人,你,带着隐线上的人马,单独展开此事,至于我这边,自然会为你打到一个离开的理由。”
江国呆立片刻,涩然道:“大娘子,你也要开始行动了吗?”
“自然!”向兰微微一笑。
“可是大娘子你一旦动手,不论最后结果如何,大娘子你只怕都...都...”江国语气哽咽,有些说不下去了。
“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我都不可能活下来了。”向兰嫣然一笑,本来苍白的脸上,此时却浮上了层层红晕。“但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一旦成功,向兰的名字,必然会成为向氏宗族之中最为灿烂的那一个女子,子孙后代会永远记得我。我,虽死犹生啊!”
江国深深地凝视了一眼向兰,不再说话,只是跪下,郑而重之地向对方嗑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出门,再也没有往回看一眼。
向兰重新坐回到了窗边,凝目看着簌簌落下的雪籽之中,那一树雪中傲放的寒梅。
夜,落下了重重的帷幕。
向兰自西院径直来到了东院之中。
西院是她的住所,而东院,则是如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太上皇的养老之所。
原本这里的卫戍都是由卫尉寺来负责的,但随着向兰的屡次要求,如今内部的安全,却是已经交给了向兰自己的宿卫,卫尉寺仅负责外围的安全保障。
如今,随着局势的愈发明朗,便是卫尉寺对这里也不太上心了。一个活死人一般的太上皇,一个远在南方的节度使的女儿,用得着费那么大的心劲吗?更重要的是,只要李相李泽登上了宝座,这些人立马就会成为必须要扫除的障碍了。
太上皇李俨直挺挺的躺在大床之上,几年持续不断地治疗,并没有能让他的病情得到缓解,只能说是没有恶化而已。
走进屋里的向兰,看了一眼坐在床榻边上的小薛后,眼神冷漠地挥了挥手道:“你出去!”
小薛后又惊又怒,但一看向兰那冷若冰霜的面庞以及身后杀气腾腾的卫士,一股惊惧立时便从头顶一直漫延到了脚板心,站起身来,竟然不敢发一言,匆匆地便离开了房屋。
向兰走到床榻边上,直接坐在了床沿之上,一边看着床上的李俨,一边伸手在后面摆了摆,跟着进来的数名卫士立刻也退了出去,轻轻地掩上了房门。
“陛下,你虽然不能动弹,不能说话,但我却知道,你心中是清楚的。”向兰缓缓地道:“这段时间每次来探望你,我都会把外面的情况给你讲一讲,想来您也知道了,对于李唐宗室而言,局势已经险恶到了什么地步。可以说,李唐宗室的覆灭就在眼前了,如果再不当机立断,只怕李恪便要性命不保,您这皇族嫡系一脉,也就要从此断绝了。”
李俨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着。
“张仲武已经被击败了。他本人也被活捉,不日就要押送到武邑来。”向兰道:“现在除了从肉体之上彻底消灭李泽之外,我们已经没有其它的办法能撼动这个人的地位了。哈,秦王后裔?陛下您可知道,现在外间已经在开始在讨论当年建成太子得位的正当性了,在讨论秦王当年的赫赫功绩,这是在为李泽夺位进行前期的准备了。”
向兰低下头,俯在李俨的耳边,低声道:“我已经做好了消灭李泽的计划,只是这个计划,需要陛下来配合。陛下,您愿意为了您的儿子,为了李唐正统的延续,而献出您的性命吗?”
不等李俨有任何的反应,向兰又直起了身子,笑道:“其实您现在这样活着,比死了更加的难受,倒不如就此离去,一了百了。如果能用您的这条命换取李泽的这条命,怎么都是值得的。”
向兰伸手从发髻之上拔出了一枚簪子,小心地扭开了上面的珠花,从内里抽出了一根细若蛛丝的尖刺。
“陛下,我来替您终结这么多年来的痛苦。这枚蛛丝之上附有毒素,大约十天之后,便会发作。而十天之后,正好是张仲武进武邑的日子。此人是引发大唐混乱的罪魁祸首,您在他被抓获而归的喜乐之中驾鹤西去,想来也会感到宽慰。”
向兰再一次地俯下了身子,两手扶住了李俨的脑袋,右手持着那枚蛛丝,小心地,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从李俨的耳朵之中探了进去。
李俨直直地看着向兰,大睁的眼睛里,缓缓地淌下了两滴泪水。
“陛下,您若死去,于情于理,李泽都会返回镇州,现在他的军队,都在外征战,是他身边最为虚弱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安排。所以,您不会去的孤独的,不妨在奈何桥上等一等李泽!”
向兰缓缓地抽回了蛛丝,将其插回到了簪子之中,重新安上珠花,站了起来。曲膝行了一礼,款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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